“公子又為何讓人跟著陳善,按理說他已經(jīng)沒法再回天陳門了,也失去了天下掌主之位,江湖上人喊打喊殺。”
“說你愚笨之前我是不信的。”離旌翹腿而坐,毫無形象吸溜著他哥剛淘來的寶貝好茶,入口后緊緊皺著眉頭,“酸澀難入口,跟你一樣?!?p> 藜蒿莫名紅了耳廓,瞟一眼南離風,不作他話。
“有才之人,落魄時便最好收入麾下,人走投無路時就算只給口水,他也會當做恩施感恩戴德?!彪x旌嫌棄地皺眉,“但別給茶,容易恩將仇報?!?p> “人在哪兒。”
“蟾水。”
陳善蹲在河邊,腳邊已被偶爾飛上岸的水花打濕,直到手里的骨灰隨河水東去,陳善依舊保持一個姿勢,腰間的香囊已經(jīng)清空,放上了一捧小阿扁的骨灰。
不要永遠停在這座山,山會把你困住,一直跟著水流走,水會帶你離開這里。
“公子,他在那兒站很久了,不會想投河吧?!?p> “要想死就不會站這么久了?!?p> 話音剛落,陳善轉(zhuǎn)過身,一席貼身白衣被風裹得更緊,發(fā)梢飛揚起來,削得他臉龐更加清晰。
“走?!?p> 陳善一路向北,走到一座城池,高聳的城門有官兵把守,對他簡單搜了身就放了進去,街上攤位眾多,人群熙熙攘攘,陳善轉(zhuǎn)身走上一家茶樓,小二見狀立即尖聲招呼著,“客官吃點什么?”
“請問您這兒是否招工?!?p> 小二一聽直起了腰,笑容瞬間消失,“不招,走吧,搶飯碗來了?!?p> 陳善眉眼一暗,轉(zhuǎn)身走出茶樓,徑直走向?qū)γ妗?p> “公子打尖還是住店?”
“請問您這兒是否招工?”
“招啊?!?p> 陳善上前一步,“您看我是否可行?”
“不行。”
“為何?”
“我們這兒招夜香郎,看你白白凈凈,怕是做不來?!?p> 陳善掃視自身,抬起眼眸,“我做得來,您讓我試試。”
小二斜眼一瞟,“行,現(xiàn)在去樓上把前一位客人留下的夜壺收拾干凈。”
陳善將劍往腰間一別,跟著小二上了樓。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刺鼻沖進陳善的鼻腔,胭脂味混合著酒味兒,夾雜嘔吐物的酸臭讓店小二捂住口鼻,嫌棄地擺擺手,“去吧,給你半刻鐘?!闭f完極速下樓招呼客人去了。
陳善扯出一方手帕系在鼻間,先把開了蓋的夜壺拿出去倒進茅廁,接著用旁邊的清水洗干凈,返回房間開窗通風,收拾客人的嘔吐物,嘔吐物里還摻雜著一顆金牙,想是昨晚客人把金牙也吐掉了,陳善撿起來清理干凈放在桌上,又繼續(xù)打掃房間的瓜果點心殘渣。
不到半刻鐘,陳善沖樓下喊店小二上來,順便將嘔吐物中的金牙交給了他,店小二不可思議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像公子哥的人,“嘶,還行,行了你留下吧,工錢得讓掌柜的來定,他現(xiàn)在出去了,晚上回來,你把剩下的客房也收拾了?!闭f完轉(zhuǎn)身將金牙塞進內(nèi)襯口袋里。
陳善聞了聞自己的手,推開了下一個房間,迎面而來一聲尖叫,陳善慌忙退出拉好門,里屋傳來男人暴躁的聲音,“哪個狗東西眼睛瞎啊!”
陳善嘆一口氣,手伸向下一個房間門頓住,輕輕敲了門,見無人應(yīng)答才推開門。
這個屋子倒不是很亂,只是地上有些女性服飾一直散落在床頭,陳善順著衣服看去,只見放下一半的床幔里好像有人在動。
“抱歉,失禮了!我敲門無人應(yīng)才進來的,我立刻退出去?!标惿苹艁y低頭,頃刻間床上的人已經(jīng)坐起來了。
陳善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只聽床上傳來一女聲,“站住?!?p> 陳善頓住腳步,身體幾欲前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猶豫間也未曾轉(zhuǎn)過身,床上的人已經(jīng)走下來,“轉(zhuǎn)過來?!?p> 陳善頭又低一分,緩慢轉(zhuǎn)過身,女子赤著腳走進他低下的視線里,他趕緊將眼睛移到一邊。
“我長得很丑嗎?讓公子都不忍抬頭?”
陳善微拱手,“我并非故意闖入,本意是想打掃房間,冒昧了客人還望您恕罪?!?p> “別一口一個您了,文縐縐的。”女子赤腳坐下,與陳善視線相對,陳善這才看清她的臉。
陳善從小在天陳門內(nèi)修習,見過的女眷除了大師姐陳念月就是小阿離,想到小阿離,小阿扁又再次沖入陳善的腦海里,腰間的香囊輕輕靠在他身上,帶來一絲安心。
“坐下,陪我喝口茶。”女子一身輕薄大紅晨服,膚如凝脂,面容素凈,猶如清晨掛霜的玫瑰。
陳善站定未動,“抬起頭來,老是盯著女人的腳,你不害羞嗎?”女人輕捏一盞素杯,指甲輕點杯壁,似笑非笑。
“坐下,我說第二遍了?!?p> 陳善稍抬頭,緩緩移動到女人對面,安靜坐下。
“茶水自便?!迸碎_口。
陳善未動,女人也不再說話,而是望向窗邊,喃喃自語道,“何時才能下雪呢?”
女子說到雪,天陳門在山上,每年入冬時便會下雪,下雪時眾師弟在雪花紛紛中練功,經(jīng)常被凍得喊大師兄,陳善每次出完早功便會給師弟們一人來一碗暖身湯,那時,大廳里擠滿了出完早功的師弟,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是一天里難得的齊聚時間。
“你們中原哪里會下雪?”女人轉(zhuǎn)頭問陳善。
陳善想了想,還是回答了,“高山之上,黃河以北?!?p> 女人對這樣的答案只是點頭,“你來自天陳門吧?!?p> 陳善心里一驚,就要起身,“慌什么。”女人笑笑,“我又不會怎樣你,只是你腰間的劍著實太顯眼,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去,把鞋給我拿過來?!?p> 陳善聞聲,想起如今的身份,立即起身去取鞋。
陳善拿到鞋,發(fā)現(xiàn)樣式不是中原款式,再結(jié)合女人的樣貌,預(yù)計是外邦人。
女子看著略小的鞋,蹙眉,“中原的蓮花鞋何時能滾出去,憋死了?!?p> “你來自草原?”陳善忍不住開口問。
女人眉眼輕動,“被你看出來了?”
“我見過一個人,和你很像,但他是男子。”
“烏勒是吧?!?p> 陳善一聽心中又是一緊,眼前的女子雖然行事隨放,卻有一顆深藏不漏的心。
“你......”
女人斟了一杯茶,“他是我兄長?!?p> “你來自天陳門,估計也沒見過幾個外人,前段時間聽說他去你們天陳門提親了,好像是……失敗了?”女人淺酌一口,“不過也正常,墨守成規(guī)誰能有你們中原人保守?!?p> 陳善心里仔細把握此人的身份,草原而來,非和親便是商人,看樣子應(yīng)當是來中原做生意的。
“您要是無事,我便接著打掃房間去了,晚了要扣工錢?!?p> 女人食指向上一抬,陳善往后輕退幾步,帶上了門。
陳善將二樓使用過的空房間清掃完畢后,時早已過晌午,店小二還沒忘記樓上的人,招呼他下來吃飯。
“看你這模樣和衣著,在這兒干不長吧。”店小二端起碗邊夾菜邊吃飯,雖然下午沒什么客人也不用招待,但他還是很趕時間似的。
“你這種我見得多了,說說看,你是哪家世門弟子?”
陳善隱瞞自己來自天陳門的事實,隨口說了句,臨肖門。
店小二見怪不怪,自說自的,“每年幾大世門都會陸陸續(xù)續(xù)跑下來很多整齊衣冠的人,像你這樣,沒什么盤纏只好來茶樓酒樓或者青樓干活,賺一些散碎銀子后趕路?!?p> 陳善知道世門情況每況愈下,招人十分困難,每年還有不少離開的人,只是他沒想到,原來各大世門皆是如此。
“我最討厭就是你們這種人了,賺些快錢就跑路,干活也不利索,額但是你......今天確實不一樣,你應(yīng)該不會在這兒長干吧?”
陳善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搖頭,“應(yīng)該不會,我也跟他們一樣,賺些散碎銀子后好趕路?!?p> 店小二這才若有所思點頭,招呼陳善吃飯。
吃完飯后店小二會在柜臺后趴著瞇一會兒,柜臺高掌柜回來見不著,柜臺離門口近一進來人又可以馬上反應(yīng)過來。
陳善來到二樓的走廊里,順著一方半開的窗戶向外望去,街道縱橫交錯,像切豆腐一樣將街坊分開,道上車馬人你來我往,井然有序,活生生的太平盛世。
陳善下山后,江湖上倒還沒傳出什么風言風語,想來是大師姐陳念月封鎖了消息,如今天陳門內(nèi)只剩一個陳念月,若其他世門有心刁難趁火打劫,光是陳念月不知道能否應(yīng)付得過來。
想到這兒,陳善下午抽身,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正經(jīng)的風媒店鋪(風媒-打探情報,販賣消息的職業(yè)),一進去,里面安安靜靜,掌柜的和之前的店小二一樣在柜臺后打瞌睡。
“掌柜的。”陳善叫一聲,未醒。
“來活兒了?!?p> “好嘞,風媒人竭誠為您服務(wù)?!崩习迳袼嘉葱?,職業(yè)語脫口而出。
“小哥,想知道什么?”掌柜的一見來人,便知道他是從山上下來的,但神情與那些身無分文的逃跑者不同,因此也不敢怠慢。
“怎么收費?”
陳善話一出,掌柜的立即打消了來人是世門權(quán)勢人物的念頭,一屁股坐下揉了揉發(fā)脹的顳颥,“看你要打聽什么,按難易程度收費,越難越貴?!?p> “我想知道,天陳門......最近如何?”
掌柜丟了一個奇怪的眼神給陳善,“一兩?!?p> 陳善下山時,身上只裝了給小阿扁和小阿離買零食的錢,方才做工的錢還未發(fā),他從腰間拿出些散碎銀兩,數(shù)了數(shù),“我只有五錢?!?p> “那就只能打聽半山腰的事?!闭乒竦拇蛑?,“要知道山上就得一兩?!?p> 陳善心中一沉,半山腰只有郁郁蔥蔥的樹林,知道此事無望,隨即道謝轉(zhuǎn)身踏出了店鋪,掌柜的丟給陳善一個白眼,“沒錢還擾人清夢?!?p> “那個,臨肖門那個,來客人了,快回來干活兒!”方才的店小二沖陳善招手,陳善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店小二這樣一提醒,他想著倒是可以找肖生塵試試看。
“來客人了,去街拐角柳記糕點鋪里買五盒,錢給你,一盒二兩,一共十兩,你小子別想拿錢跑路哈,今天的客人要是沒吃到,你跑到天涯海角也給你追回來,快去!”
陳善很快提著糕點回來交給了店小二,只見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敲門,門開后褶子滿臉堆起,弓背彎腰雙手捧著東西進去了。
他剛轉(zhuǎn)身要下樓,身后響起小二著急又不敢大聲的聲音,“喂,你,客人讓你進去。”
陳善將別在腰間的劍藏于衣袍之下,一只腳邁入房門,頓住,感受房間的氣息,不曾想被店小二嫌慢一巴掌推了進來。
入目而見是一襲香霧裊裊散在空中,珠簾后人影錯落,來人將珠簾掀開半角,“善公子請。”
陳善眉眼如炬,不知對方是何來意,沒動腳步。
“藜蒿,別叫太親熱,容易嚇到別人?!?p> 藜蒿低頭,對陳善說,“請?!?p> “離旌,不許胡說。”
離旌扭過頭去,不再搭話。
陳善聽到女聲,立刻后退了半步。
“離旌,先到萬花樓等我。”南離風溫和而語,弄得離旌很不好辯駁,走出珠簾后時特地看了一眼陳善。
“請。”藜蒿再次作出手勢。
穿過珠簾,陳善見軟塌上端坐一個男子,一襲素袍顯得他仙風道骨,但看臉又不及成年男子那樣冷峻。
“坐。”南離風伸出手。
等陳善坐在南離風對面,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子正臉如此眼熟,卻又不知道哪里見過。
南離風推過一杯清茶,示意陳善,陳善端起,恰好有些渴了,一飲而盡。
“看得出善公子對我不加防備。”南離風淺笑,“那我就正式介紹一下。”
南離風揮揮手,藜蒿識趣退下了。
“在下,南離風。”南離風稍偏頭,輕抬眼,不經(jīng)意似的盯著對方的反應(yīng)。
陳善目光一怔,猛地抬眼,目光灼灼。
房間里安靜幾許,南離風說明自己身份后也不急于開口,等著陳善,盡管對方的神情變化得十分有趣,南離風嘴角的笑還是那樣淺。
一盞茶過去,陳善終于開口,“為何偏偏是我。”
“有趣?!蹦想x風放下茶盞,微眸輕啟,看著陳善閃爍的情緒,裊裊煙霧中,南離風開口,“因為你是陳善?!?p> “我早已不是天下掌主。”陳善輕握拳,“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雜役?!?p> “我說的是陳善,而不是天下掌主?!蹦想x風拂去衣衫上的熱氣,“虛名一個,我還看不上眼。”
“為何是陳善,不是其他人?“陳善追問。
南離風側(cè)臥躺下,單手撐頭,慵懶開口,“知道我如果被誣陷會怎么做嗎?”
“我會如他們所愿,背下這個鍋,然后轉(zhuǎn)頭回來殺了他們?!蹦想x風微笑,“既然喜歡造圣人,又愛看圣人墜入泥潭,索性眾人一起,你說呢?”
陳善神情嚴肅,“那是你,長安樓不就是一座白骨山?你已經(jīng)實踐了你的想法。”
“哦?”南離風從軟塌上直起身,“這樣說,我們是背道而馳了?”
“本來也不是一路人?!标惿蒲a充道,“你今日找我,是看中了我如今的處境吧,處于低谷的人,稍加恩施,便會賣命。”
南離風眼睛和嘴唇同時笑起來,湊近陳善,“所以你會嗎?”
陳善猶豫了,南離風離開陳善的范圍,“半月時間,長安樓的人你隨時調(diào)用,先完成你現(xiàn)在想做的事,想好了隨時找我,萬花樓?!闭f著將桌上的玉環(huán)推到陳善面前,起身離開了。
藜蒿跟在南離風后面,略顯愁容,“公子,您就這樣將樓環(huán)交給他了?萬一他讓我們的人來攻擊我們,豈不是很被動?”
南離風止住腳步,轉(zhuǎn)身,“不怪離旌之前那樣說你,有跡可循?!?p> “公子......”藜蒿顯得很委屈。
“你是覺得那片薄如紙的玉環(huán)比我的臉還好用?”
“可不管怎么說,樓環(huán)畢竟是前任樓主大人您母親留下來的,您就這樣交出去.....“
南離風眼神一冷,藜蒿立即噤聲,“對不起公子?!?p> “好像很久沒有他的動向了...”南離風聲色涼透了藜蒿的身體。
藜蒿了然,“是,藜蒿這就去辦,絕不讓他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