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郭瑜教徒
郭瑜總能想起半年前時任太子太傅的于志寧對他說的話，那時候于志寧還是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宰相，但他早有預感會被貶謫，只因當初皇帝召集重臣詢問‘廢王立武’之事時他閉口不言，沒有立場就是他最大的錯誤，但他又怎么能有立場？
于志寧自前隋入仕，自恒山王承乾起共教導過四位太子，‘廢王立武’時他是廢太子梁王忠的老師。梁王忠是庶長皇子，被已廢王皇后收為養(yǎng)子，母子一體，為人師表，他不敢反對但又怎么能贊同？
等到輔佐現(xiàn)任太子弘時，于志寧依然兢兢業(yè)業(yè)，在被免官離京之前，他對著同為太子之師的郭瑜和張文瓘吐露了心中隱憂——“先朝恒山王承乾幼時也聰慧知禮，無論先皇還是朝臣都寄予厚望，一如當今太子。然則恒山王承乾最終走向忤逆反叛之途，吾左右思之，雖有漢王元昌挑撥之因，歸根結(jié)底還是恒山王未曾達到先皇與朝堂諸公的重望，屢次受挫，性子愈加偏激，以致于墜馬之后，恒山王竟自暴自棄，直至犯下大錯。這件事中我也有過錯啊！
如今圣人新置太子賓客，以宰相兼之，用以培養(yǎng)太子，我所擔心的，正是過猶不及，以致重演舊事。我離京之后，恐怕再無歸期，望兩位細心教導，正太子之心神，太子若有不妥之處，耐心勸誡……”
沒過多久，被免官的于志寧就被左授榮州刺史，去益州赴任去了。
而郭瑜則眼睜睜地看著于志寧的擔憂逐漸走向現(xiàn)實，本該監(jiān)國的太子沒有觀政一天，光顧著哭了。他們這些了解太子的近臣當然知道太子年幼，能堅持多日才表現(xiàn)出來已經(jīng)實屬不錯了，但既已加冠，難免有人因此看輕太子，生出非分之想。
實際上，郭瑜之所以選擇讓小太子讀齊魯長勺之戰(zhàn)，正是因為這幾日他眼睜睜地看著小太子讀書的勁頭一日不如一日，完全不像失憶之前，乃是要借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齊軍來諷諫。
哪怕給失憶后的小太子留下最壞的印象也在所不惜，他生怕小太子重蹈恒山王承乾自暴自棄的覆轍。
當聽到小太子脫口而出的一句‘名言’時，郭瑜心中不免有些猶豫，索性便打算聽小太子說完。
李弘被郭瑜打斷，想了想，干脆就別在民心上糾結(jié)了，畢竟孟子的那段話他聽都沒聽過。沉吟片刻，在郭瑜期待的目光中，又說道：
“齊軍既敗，曹劌下視其轍，登軾而望，確定齊軍并非詐敗，這才讓魯莊公揮軍追殺。遇事謀定而后動，不可驕躁?！?p> 只是尋常的回答，但有鑒于小太子的年紀，郭瑜還是很滿意，他突然發(fā)現(xiàn)大概不用自己開口諷諫了，遂問道：“殿下如何看齊師？”
“難道不是坐著看嗎？”說到這，李弘突然覺得盤了這么久，腿有些酸了，干脆一條腿悄悄垂下坐榻，頓時舒服了許多。
見對面的郭瑜長吸了一口氣，李弘立刻解釋道：“我不通軍事，不知長勺地形，也不知齊軍兵員幾何，將領幾人，輜重何在……”
總算沒讓郭瑜開口，李弘繼續(xù)說道：“我只是覺得齊軍一鼓不克，若敵方未有敗勢，就不該再三擊鼓進軍，魯軍既然可以反敗齊軍，想必防守多次不在話下。如果我指揮齊軍，或占領魯國其他城邑，或派偏師擾襲……甚至還可以經(jīng)營已占之地，將之變?yōu)辇R國領土……”
李弘很得意，誰還不是個嘴強王者呢！扯了半天虛的，最后，他問道：“郭師怎么看？”
郭瑜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不通軍事的那個……他能怎么看？只能坐著看！
郭瑜最終還是沒有把勸諫說出口，讀書明理，如今太子對書中所言有自己的見解，更勝過往，恒山王年少聰慧，能有我教的太子聰慧仁善嗎？況且仁善如殿下，又怎會如恒山王一般去做大逆不道之事？
這么想著，被于志寧勾起的擔憂好像是杞人憂天，郭瑜決定回去和張文瓘商議一番再做定奪，畢竟，對于國之儲君來說，讀書只是增長見聞，增強能力的手段，而非目的。
離開前，他對李弘說道：“臣亦不通軍事，晚些時候會向英國公請教，明日再來告訴殿下答案……殿下這幾日若是書讀的累了，臣便與稚圭說，放殿下半日假，只是殿下騎馬時千萬注意安全！”
看到小太子眉開眼笑地應承，郭瑜的心里也是一陣輕松。
郭瑜離開后，采薇鉆進了馬車，帶來了一則消息：“五郎，婢剛得到消息，最遲后日就能追上行在了?！?p> “這么快？”李弘有些驚訝，據(jù)他了解，他出發(fā)的時候行在已經(jīng)出發(fā)七八日了。
“婢先前見到行在來的信使才知道陛下與皇后殿下一直在等殿下……五郎大概忘了行在的速度，不像咱們天快黑才安營扎寨，陛下的行營要提前安札，事后還要拆卸，一日至多只能行大半日的路，咱們兩日行路抵得上行在三日呢！”
說完采薇見李弘有些躊躇，很快想明了緣由，安慰道：“五郎不必擔心，阿郎與娘子對五郎再好不過了！”
李弘很快明白過來采薇口中郎君和娘子指的誰，心中愈發(fā)肯定唐代宮廷規(guī)矩的不嚴格，心中少了些擔憂，為了保險起見，他又向采薇問起了見‘阿郎和娘子’時的各種禮節(jié)和稱謂，加深印象。采薇也不覺得厭煩，是有問必答。
不過有一點李弘確實不知道，宮廷之中能稱皇帝皇后為‘阿郎’、‘娘子’的女官、宦官可不多，盡管這只是普通人家對家主和主母的稱謂。對于奴婢來說，這是極大的榮耀，意味著皇家把他們當做‘自家人’，采薇是東宮品秩最高的女官，也是貼身照顧李弘的唯一女官，來東宮之前在皇后宮中也頗受重用，這才有資格如此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