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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粉筆頭

第十一章 廁所

1992年的粉筆頭 喝茶讀書 2316 2019-09-14 07:42:38

  “你拿,你拿,我記得還有三四根,白的?!瘪R奶奶眼神不好,腿腳也不好,她瞇起戴著厚厚的老花鏡下的眼睛翻來覆去地看著我,拄著拐杖,臉上笑得像一朵綻開的菊花,“我去上個廁所,你慢慢找。”

  馬奶奶臃腫的身體顫顫巍巍地朝廁所移動,速度比蝸牛也快不了多少。

  “馬奶奶,要不要我扶你到廁所?”

  “不用了,我慢慢地走過去了?!?p>  馬奶奶獨居,雖然有一個兒子,但是不經常來,我也只見過一兩次,有一次是開著一輛老伏爾加來,停在院子門口的兩棵大槐樹中間,車身通體黑色,白色的大燈,彈簧沙發(fā),純木方向盤,我和幾個院子里的小伙伴還破例進去按過喇叭。

  馬奶奶不常提起這個兒子,但看得出來,她會暗自為這個兒子牽腸掛肚。聽姥姥說,在馬奶奶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仳離結發(fā)之夫,帶著兒子過起了單親媽媽的生活,那個時候離婚的人不多,所以馬奶奶一直給人抬不起頭來的感覺。離婚后,兒子也改了姓,隨她的姓。母子倆相依為命,過著乏善可陳的生活。后來他的兒子高中畢業(yè)后,在社會上闖蕩了幾年,開了一家物資回收公司,日子漸漸富裕起來。馬奶奶家的黑色皮沙發(fā)就是他兒子搞來的八成新的回收物資。

  馬奶奶在院子里的老人中間算是有文化的,常年訂閱《讀者文摘》,經常一手拿著紅藍鉛筆,一手拿著雜志,在她認為需要標注的句子下面畫波浪線。她家也是院子里第一個買電視機的人家,索尼,十二寸、黑白電視機,可以收到四個頻道,后來在電視背后安裝了環(huán)形天線,就能收到八個頻道。馬奶奶看起電視來和別人不同,是靠在電視側面,一邊烤著電視機的“火”,一邊看著電視節(jié)目。因為她眼神太不好了,所以不常做針線活,偶爾做一次,也要請我?guī)退┽槨?p>  馬奶奶家養(yǎng)著一只貓,白天睡覺,晚上出來活動。不捉老鼠,不吃魚,只吃素食,叫聲也和別家的貓不一樣,別家的是“喵喵”地叫,他家的是“咩咩”地叫,像是一只羊。聽馬奶奶說,這只貓的尾巴可以將整個身子支撐起來,但我只是聽說過,沒有見過。因為它總是晚上出來,所以我總是被它嚇到,黑色的毛油亮油亮,在月光下閃著幽光,從貓眼里射出鬼祟的金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曾經問過馬奶奶,為什么這只貓不吃腥,為什么總是晝伏夜出,馬奶奶只是神神叨叨地笑笑,也不回答。

  我終于找到了白色粉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木牌上寫下“值日”兩個字。姥姥把木牌端端正正地掛在門廳立柱的釘子上。

  黑貓伏在馬奶奶的雞窩棚頂上,眼睛又大又亮,即使半瞇著,似乎也能明察秋毫。兩只耳朵豎著,一動一動,像是在警惕地探測著周圍的動靜。

  我用一只手輕輕的撫摸黑貓的頭部,這是我第一次摸這只貓,奇怪的是,黑貓卻一點都不認生,乖乖的讓我摸它。我慢慢地用手撫摸它的背部,從頭梳到尾,黑貓貌似覺得非常的舒服,我又用手輕輕的撓黑貓的下巴,黑貓舒服得瞇上眼睛。

  “姥姥,今天它咋這么乖?”

  “不知道啊,怕是和你有緣?!?p>  看著它這么配合,我剛想給黑貓再來個全身的“馬殺雞”,突然黑貓警覺地站了起來,每根絨毛似乎都支棱起來,他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靈魂出竅的人,只剩下一副單薄的驅殼在無情的風雨中飄蕩行走。

  “怎么不見你馬奶奶出來?”姥姥放下茶杯,“從來沒有見她進去這么長時間過,我進去看看。”

  姥姥也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去,我也跟在后面。

  院子里的旱廁有兩道門,一道是外門,一道是內門,外門和內門之間是院子里三家人共用的雜物間,里面堆放著掃把、垃圾桶、枯樹枝、爛門板。

  里間就是廁所了,廁所頂部露天,男女不分,極其簡陋,簡單地說就是在地上挖一個邊長三尺左右方形的坑,一米深淺,坑的邊沿支起三條長木板。所有的排泄物都存放在這樣一個不深不淺的坑里,坑面沒有什么遮蓋物,因此,坑里的內容如廁者可以一目了然,夏天的時候,里面成千上萬白色的蒼蠅幼蟲爭先恐后地在蠕動,甚至還有爬出坑外的,那場面絕對驚心動魄。

  定期有掏大糞的前來清理,掏大糞是苦差事,累倒不一定有多累,主要是臭和臟,新手掏大糞常常弄得身上到處都是黃乎乎的糞湯子。經常來院子里掏大糞的是一個中年人,老虎下山一張皮,天天都穿著一身灰色的勞動布工作服,解放鞋,挑著個擔子,兩頭掛著糞桶,手里握著一個加長的大馬勺。

  “哎呀,哎呀?!瘪R奶奶的聲音嘶啞、膽怯、茫然、孤苦。

  “哎呀,馬老師,你這是怎么了?”我和姥姥看見馬奶奶仰面朝天,屁股卡在木板和糞坑邊沿之間,木板已經發(fā)生一小點位移,糞坑邊沿露出了卡槽的印記。

  “我剛提起褲子,腿一軟,腳下一滑,就摔了?!?p>  我和姥姥試圖趕緊將馬奶奶扶起,但馬奶奶實在是太沉了,姥姥扶后背,我拽胳膊,也沒有將馬奶奶卡住的屁股“起吊”成功,有點“磨盤壓手取不離”的感覺,我們兩個實在是沒有本事了。

  “去喊你姥爺,叫他過來幫把手!”

  我去喊姥爺,還是姥爺有經驗,用雜物間的樹枝杵動木板,木板發(fā)生移動,空擋加寬,很快便將馬奶奶給拉了起來。

  把馬奶奶從廁所扶著坐在椅子上,我們三個已經累的快不行了,我就像在沙漠中跋涉了好久,渾身的血液,哪怕是頭發(fā)尖尖的那一點水分,都被沙漠里的熱風烤干了。

  摔在廁所造成的臟亂,以及由于心情過度緊張導致的面部肌肉癱瘓,馬奶奶當時的樣子確實有些慘不忍睹,可以說要多邋遢就多邋遢,要多落魄就多落魄,要多怪異就多怪異。

  我們看著馬奶奶,馬奶奶已經累得沒了一絲力氣,完全癱軟在了椅子上。

  “謝,謝謝了,她張奶奶、張爺爺、勇娃,要不是你們,我恐怕就要死在這臭糞坑上面了?!瘪R奶奶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馬老師,你有哪里不得勁嗎?”姥姥關切地問。

  “腰和腿都沒事,只是心突突突地跳個不停。哎,我今天是光著屁股翻跟斗——尋著露丑了?!瘪R奶奶一把拉住姥姥溫熱的手,忍不住嗚咽起來,熱淚漣漣落地,哭得姥姥渾身發(fā)酸。

  “只要人沒事就好?!?p>  姥姥又扶馬奶奶進屋換了褲子,把她安頓在自家床上。

  很快,馬奶奶便睡著了,她的呼吸很輕,眼皮顫動,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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