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種 一
到臘月中旬，馮光玲廠里放了假。馮光玲終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馮光玲決定去看看李本揚。李本揚雖然出了院，但還是站不起來，馬愛香就給他買了輪椅。
單位也給李本揚調(diào)整了工作，安排在一樓做法律援助和民事調(diào)解，也方便他坐輪椅進出。
當馮光玲前去看李本揚時，他剛給倆個當事人調(diào)解完。
馮光玲笑看著李本揚坐在那里，在寫著什么。李本揚一抬頭，愣了，說：馮姐，你什么時候來的??？馮光玲笑著說：早來了，看著你忙著，就沒打擾。
李本揚說：剛才是一對小夫妻鬧矛盾，女的要離婚，男的不同意，這不就來了，男的說，看我能不能說和他倆別離婚。
馮光玲笑道：結(jié)果呢，你的嘴挺厲害的，說成了吧。
李本揚搖頭道：我哪有那么厲害，還不如你和馬姐呢，你們經(jīng)歷的事多，經(jīng)驗豐富，我也就是多上了幾年學，好多方面比你們差遠了。
馮光玲說：你這才多大啊，參加工作也就兩三年，處里事情就已經(jīng)老練持重，我和馬姐都很佩服你。
李本揚嘆口氣，說：你看我現(xiàn)在，走不能走，跑不能跑，只局限在這里，外面的事了解的更少，不出幾年就落后淘汰了。
馮光玲說：不要悲觀，你現(xiàn)在不也照樣工作得很好嗎，從現(xiàn)在開始，我正式聘請你為我們廠的法律顧問。
李本揚擺著手，說：馮姐，我身體好的時候，都不是你廠的法律顧問，何況現(xiàn)在呢，你就別可憐我，你越這樣，我越難受。
馮光玲說：你不還是馬姐哪里的法律顧問嗎，我早就說過要聘請你，不是現(xiàn)在才提出來的，你只是說干了那些活再說，活有干完的時候嗎，沒有，只要人活著，就停不下腳步，是不是??？
李本揚還是一個勁的搖著手，說：馬總那里，我也不想著再干了，我都走不出去，怎么給你們當顧問，不叫人笑話嗎？
馮光玲說：顧問嗎，就是我們有事就來問你，你顧著就是了，我以前愁和法律界打交道，可是這一年來，還不是老和法律界打交道啊，也虧了你，為我們解決了那么多問題。
李本揚說：到現(xiàn)在，不是一件也沒結(jié)下來嗎。
馮光玲說：那個梁大賴已經(jīng)結(jié)了，不然，我們也不敢大膽生產(chǎn)啊，還有，馬莊的案子雖然又被中院發(fā)回重審，但好處是，法院也很急，馬莊的人來廠里鬧過好幾次了，說明他們也很急，這不是好事嗎。
李本揚說：馮姐，我這個樣子，我自己都覺得是累贅，你就別再為我費心了，我在這里能做多少是多少，你們再給我加個顧問，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不是折磨我嗎。
馮光玲說：我們只需要你的頭腦，你愿意，我也會把你接到廠里去，活動活動，也可以拉著你出走走啊，光憋在這里，你不難受嗎。
春節(jié)快到了，單位安排李本揚可以提前放假回家休養(yǎng)。于是，馬愛香約著馮光玲去送李本揚。馬愛香開著車，先拉上馮光玲，又去拉李本揚。
李本揚很不好意思地看著倆人，說：還麻煩兩位大姐來，唉，我這才多大，就像個老人家一樣。
馬愛香說：李律師，你別覺得你麻煩了我們，我們做這些也是應當?shù)模?，你為我們做了多少啊，受傷也是因為是去調(diào)查貸款的事。
李本揚說：到現(xiàn)在貸款的事也沒整明白，看來，后面的事肯定不少。馬愛香說：這事比較麻煩，找了兩次縣長，也沒弄出道道來，還得找，也得繼續(xù)調(diào)查。李本揚嘆氣道：要是我的身體好，還能繼續(xù)幫你們，可是…
馮光玲說：你還是先關(guān)心自己的身體吧，對身體來說，所有的事都不是事。
司法局的人幫忙把李本揚抬上車，又把他的輪椅折疊了放在后備箱。
車要開了，馮光玲說：馬姐，你知道往哪里走嗎？馬愛香指指李本揚，說：這里不是有活地圖嗎？
馮光玲又看看李本揚，說：真是不好意思，和你打交道快一年了，還不知道你家是哪里呢？
李本揚說：我有兩個家，一個是我出生的家，這個家就遠了，一個是我長大的家，這個家就近了。
馬愛香愣怔地看著李本揚，說：還真是的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咱們上鋪鎮(zhèn)的，那你去哪個家呢？
李本揚說：我小時候家里比較困難，就托付給我姥爺姥娘家，他們就是上鋪鎮(zhèn)，而我原籍是離這里三百多公里的紅嶺市，我要回就回紅嶺市，回來上班時，再去看我的姥爺他們。
馮光玲驚訝地說：哈，李律師，你原來還這么復雜啊，你姥爺和你姥娘是上鋪那個村啊，我有親戚在那個鎮(zhèn)。
李本揚說：我姥爺姥娘是泉子村。馮光玲說：哈，是嗎，我的親戚也是泉子村的，我常去呢，你姥爺他們年齡都不小了吧。
李本揚笑道：真的這么巧嗎，我姥爺姥娘他倆都八十五六了，我有兩個舅舅，他們養(yǎng)活他，我從小在那里長大的，我也是他們的孩子。
馬愛香說：你們啰啰了一套，咱們走吧。李本揚說：要去這么遠，不行我就坐火車走吧。
馬愛香說：你要是身體好，也不用坐火車，自己開車就能回家，走吧，不就是三百多公里嗎，我和牡丹都會開車，沒事的。
馬愛香一腳油門就上了高速公路，全程基本都是高速路段。所以，用了四個小時左右就到家了。
這是一個山區(qū)，村子周圍是連綿不斷的群山。已是冬天，山上只有松樹還是綠的。風一陣陣刮著，寒氣逼人。車只開到大路上，就停下了。
下了車，倆人把李本揚抬下來，坐在輪椅上，倆人推著李本揚。冬天的中午，還有些許陽光，街上三三倆倆的人，都好奇的看著倆女人推著一個小青年。
有個認識李本揚的，說：這不是本揚嗎，啥時候成這樣子的？李本揚笑笑，說：是二哥啊，我這是腰有點問題，只能坐這個了。
二哥說：我叔和嬸子都在家，他倆還嘮叨你來呢。說著，跑去報信去了。
馬愛香說：李律師，你們這里和我們那里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李本揚說：這里山區(qū)收入不行，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馮光玲說：別說你小時候送到你姥爺家了，是有原因的。李本揚說：主要是我下面還有個弟弟，也怕是超生吧。
倆人推著輪椅，費事拉拉的走了一段窄小的上坡土路。李本揚說：要不我下來吧。馮光玲說：看能的你，你要能走，還用著我們推了嗎。
李本揚說：這段路都是上坡，太難走了。馬愛香說：是難走啊，剛才那個人也是，怎么自己跑了。李本楊說：嗯，應該快來了。
剛要拐彎，從前面走過來兩個人，一個就是剛才那個二哥，另一個年齡稍大點。二哥跑過來，接過倆人的手，說：麻煩你倆了，我來吧。
那個年齡稍大點的，瞪眼望著李本揚。李本揚說：爹，你這咋了，不認識您兒了？
老人擦擦眼，驚訝地說：真的是你啊，揚揚，你這是咋的了。李本揚拍著腿，說：這里不聽使喚了，這不坐椅子了。
到了一家低矮的房子面前停下，老人推開寨門，二哥推著輪椅進了院子。從屋里走出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婦人，愣怔怔地端詳著李本楊。
二哥笑道：嬸子，瞅啥呢，這不是本揚嗎。
婦人哇的一聲就哭了，撫摸著林本揚，嗚嗚著：這是揚揚啊，是嗎，這是咋了，咋了??？李本揚說：沒事啊，娘，沒事，就是腿有點問題。
原來，李本楊出事和住院治療，李本楊都沒讓通知他老家的人，只是他姥爺門上的人，多次到醫(yī)院看望。
馮光玲和馬愛香望著兩個老人，鼻子都酸酸的。
二哥說：是這兩位大姐把本揚送來的。兩位老人又對著馮光玲和馬愛香表示感謝。
進了屋里，只有兩張破舊沙發(fā)，幾把椅子，一張高桌子，還有一臺老式彩色電視機。屋里生了炭爐子，在這寒冷的冬天，有了一絲溫暖。
馮光玲不由的想起來了馬莊養(yǎng)鴨的謝玉花家。真是似曾相識啊。
老人招呼大家坐下。李本揚羞澀地說：看看我家，夠窮的吧。二哥說：我們這里都不大好，山區(qū)，沒啥收入。
男老人說：我們還供著一個大學生，困難是肯定的。二哥說：還虧了本揚還能寄些錢回來。
婦人說：都是老大供的老二，他爹身子也不好，病秧子，我們倆也就能掙夠自己吃的。說著，看著李本揚的樣子，又哭開了。
馮光玲勸著說：嬸子，李律師只要好好養(yǎng)著治療，會好起來的，不行，還有我們照顧。馬愛香也說：你們兩位老人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先別擔心本揚，我們會為他考慮的。
李本揚說：娘，沒事，我就是腰有點問題，別哭了，人家大老遠的來，還沒吃午飯呢。
老人張羅著要去做飯。馮光玲說：你們也別做了，附近有飯店嗎？
二哥說：出去這里十幾里地有飯店，就是遠了點。馬愛香說：有車一會就到了，走吧，一塊吃飯去。兩位老人不愿意去，說：你們?nèi)グ伞?p> 馮光玲拽著倆老人，二哥又推著李本揚，來到車上。幾個人上了車，車上就很擠了。二哥沒上車。
馮光玲說：你也上來擠擠吧。二哥說：你們?nèi)グ?，我吃過了。男老人說：我們這里條件不好，沒法招待你們，唉。
來到像個小鎮(zhèn)的地方，這里有幾座樓，一長溜的門市和飯店。馮光玲和馬愛香把李本揚抬下車，又推著走進飯店。服務員迎上來，問道是吃飯嗎？
馮光玲說：你看我們這樣子。服務員說：那你們就在一樓吧。
服務員拿著菜譜，馬愛香說：兩位老人，你們愿意吃點啥啊。男老人說：吃啥都行。李本揚說：馬總和馮姐，你們看看想吃什么，就點什么，我爹和娘什么都行。
很快就上了八個菜，馮光玲笑著說：李律師，我們倆要開車回去沒法喝酒了，要不你自己喝點，對了，還有叔和嬸子呢。李本揚搖著手，說：我是不能喝，爹和娘都不喝酒。
吃完飯，馮光玲去結(jié)賬，服務員告訴她，有人早結(jié)了。馮光玲驚訝地說：有人結(jié)了賬，是哪個結(jié)的??？服務員指指李本揚，說：就是那個坐輪椅的。
馮光玲回來，笑道：李律師，你真神啊，沒看見你出去，你還結(jié)了賬。李本揚笑笑，說：你們到我們這里，就是客人，還能你們結(jié)賬啊。
馬愛香笑道：回去以后，我和牡丹多請你吃幾回飯，就中了。
把李本揚他們又送回村子，倆老人又忙活著倒水。馬愛香說：叔和嬸子，你們別忙了，我們這就走了。
男老人說：你們也沒法住下玩玩。馮光玲說：我們還有三百多公里路呢。
李本揚戀戀不舍地說：路上慢點，這才兩點多點，到家剛黑天。
要往外走時，馮光玲和馬愛香每人掏出用信封裝好的一萬元，塞給男老人。馮光玲說：快過年了，也沒買什么東西，你們自己看著買點吧。
老人推脫著，說：這是干嗎？馬愛香說：就是一點心意，也不多，收下吧。
李本揚看見了，擺著手，說：你們這就見外了，不行的，快點，爹還給他們。
馮光玲和馬愛香早已走出屋子，兩位老人推著輪椅走出院子，李本揚向著倆人招手。
馬愛香招招手，說：快回去吧，過了年，我們還來接你上班。李本揚搖著手，說：不用麻煩你們了，我自己想辦法。馮光玲說：你在家等著就是，我們來接你啊。
這時，有淚水從李本揚的眼里涌出來，一直流到腮上。娘見了，說：揚揚，你咋哭了。
李本揚說：我沒啊。爹也說：還沒呢，看你腮上都是淚了。李本揚指著遠處已經(jīng)開走的車，說：我是為她倆。
娘說：這倆女的，長的都這么好看，對你也好，可惜都是結(jié)婚有孩子的了吧，不然，找這么個媳婦多好啊。
李本揚說：娘，你又亂說了，人家是干嗎的，都是老板，我算啥啊。
爹手里還拿著兩萬元，說：還給了這么多錢，唉。
李本揚依然在朝著遠方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