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這日,蘇淮命令禮部開始策劃冊封儀式的圣旨一下,百官上書,要求陛下收回將未辰宮賜與懷瑾公主居住的旨意。
清婉慵懶地靠在迎枕上,聽著王公公的回稟,只覺得胸中騰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怒氣,如今看來,這幫人是打算一直鬧騰到下月二十五也不罷休了。
清婉煩躁地將手中的《衡山詩集》擲了出去,恰落在火盆中,驟然騰起的一股濃煙,令她清醒了片刻。
清婉光著腳下了榻,伸手就要去拿火盆中的書,小竹驚呼一聲,忙攔住她?!肮鳎贿^一本書而已。”
清婉二話不說,執(zhí)意要去取,若是自己的書也就罷了,這可是老師留給她的詩集,要是他下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書被燒成了一團(tuán)灰,指不定又要讓她背什么《馬鳴》《犬鳴》。
清婉被燙的手指紅腫,可算把書救回來了,雖然只剩下了大半邊。
小竹從外頭端來了一盆雪,讓清婉把手放進(jìn)去,清婉長舒一口氣,眼神清明了許多。
晚間蘇淮想在宮里給她辦一場宴席,她也回絕了,她實在不知拿什么去面對這群以血統(tǒng)純正為由,反對立她為儲的皇室宗親。
傍晚的時候,成和殿傳來消息,夏暝班師回朝了。不是還有三日才到嗎?
清婉心情好了許多,匆匆披上斗篷去了前殿。夏暝一身銀色盔甲,已經(jīng)面完圣,正站在殿外接受眾臣的慶賀,滿面春風(fēng),意氣風(fēng)發(fā)。
清婉好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夏暝了,那種燦爛,不羈的笑容讓清婉誤以為她又回到了在駿疾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夏暝站在玉石階上,與兵部尚書上官弘交談著,遠(yuǎn)遠(yuǎn)望見穿得像只白毛狐貍的清婉,嘴角露出絲淺笑,隨后回絕了上官弘要為他設(shè)宴慶功的好意,提步向清婉走去。
“你如今可算是功成名就了?!鼻逋駵\笑著說道。
夏暝回頭看了一眼還聚集在殿門外的大臣,不再強(qiáng)扯著笑,面無表情地:“你真的也這樣認(rèn)為?”
清婉望向遠(yuǎn)處的亭榭,目光空洞,官加三級,賜府邸一座與奴仆金銀無數(shù),這樣的榮耀,是朝中多少大臣望塵莫及的,可清婉知道,夏暝一向是個很貪心的人。她安慰道:“沒關(guān)系,你千辛萬苦走到這一步,急不得,慢慢來,總能查到的?!?p> 夏暝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他問道:“皇室宗親反對你為儲的事,你打算怎么應(yīng)對?”
清婉:“立儲的權(quán)利在陛下手中,又不在那群整日只知吃朝廷干飯的宗室元老手里,隨他們蹦噠去吧。陛下的性子我了解,大臣越是不讓他做的事情,他就偏要做?!?p> 夏暝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夏暝的馬車就停在午門外,候在馬車旁的護(hù)衛(wèi)夏珩見到夏暝,掀開車簾,取出一盞兔子燈。
“吶,你的生辰賀禮?!毕年砸荒槾认榈乜粗掷锏耐米訜?,似乎很滿意自己準(zhǔn)備的禮物。
清婉又嫌棄又驚訝:“你堂堂一個五軍都督僉事就這么小氣的?”
夏暝不理會她的嘲諷,說:“這可是我在青泊費盡了千辛萬苦才給你找來的,里頭的蠟燭能發(fā)出紫色的光,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回去掛你床頭,還有安神的效果?!?p> 清婉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夏暝一臉真誠地笑著,“真的,你不是說你晚上總做惡夢嗎?這香我試過了,針對你的這種情況,有奇效?!?p> 清婉接過兔子燈,仔細(xì)打量著,這燈做的也還算的上精美,試一下總沒有壞處。“這香既然這么好,干嘛不直接做成香囊呢?”
夏暝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覺得,女孩子不都喜歡這種花里胡哨的東西。
“對了,我路過西州的時候,在長龍雪山得了兩斤上好的招搖玉露,方才面圣忘了獻(xiàn)給陛下。你一會兒替我拿給他吧?!?p> 清婉接過夏珩遞過來的梨花木盒,說:“既然忘了,過幾日再給不就成了,我可不想白白粘了你的光?!?p> 夏暝說:“行了,我還要去軍營一趟,最近有很多事要忙,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清婉甫一進(jìn)平遙街,便碰見了正要出宮的霍容安。
自從上回那巴掌過后,清婉便再沒見過他了。
霍容安的目光移向清婉手中的兔子燈和梨花木盒,愣了一瞬,拱手行禮:“臣請懷瑾公主安?!?p> 清婉神情驚詫,湊近望著他的腦門,哀嘆道:“許久不見,霍少爺怎么印堂發(fā)黑???可是……惹上了什么血光之災(zāi)?”
霍容安沉下臉,道:“多謝公主關(guān)懷,臣一切安好?!?p> 清婉卻不打算放過他,冷笑著譏諷道:“你就別裝了,夏都督僉事?lián)屃四愕墓冢悻F(xiàn)在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吧?真是可憐,還要裝的一副很大度的樣子同人家道賀,自個兒的爹爹卻還窩囊的囚在家中,復(fù)職之日遙遙無期……”
“蘇清婉!”霍容安自認(rèn)修養(yǎng)一向很好,待人處事都是禮遇有加,從不輕易發(fā)脾氣,卻教這不講理的女人三言兩語氣得咬牙切齒。
清婉收起冷笑,厲聲道:“你再叫一遍?”
霍容安強(qiáng)壓下怒火,說:“懷瑾公主,雖然臣不知道您與家父過去有何嫌隙,但臣為何覺得,公主比任何人都希望家父能早日重回朝堂呢?家父一直停職在府中,您找不了他的茬,便只好拿臣出氣,未免有失身份。”
清婉上下打量著他,笑著嘲諷道:“可以啊,幾個月不見,長本事了?!?p> 霍容安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與她糾纏下去。
“您若真的閑的慌,與其想著如何為難微臣,倒不如抽空出宮去探望您的朋友?!?p> 清婉一怔,冷下臉,“你什么意思?”
霍容安淺笑地:“公主不用緊張,微臣與您不是同一種人,只是偶然碰見過沈姑娘幾次,聽她提起過公主,言語間甚是想念,微臣便代公主關(guān)心了幾句罷了?!?p> 清婉聽罷,點了點頭,周身的氣壓卻越來越低,“甚好......甚好......”
霍容安知道清婉猜忌心重,不會相信自己說的是實話,不過,如果他的這番話,能引起她的警惕,讓她去看看沈嫣,也是好的。他躬身拱手,行了退禮:“公主若無事,微臣便告退了。”
清婉其實并不害怕霍容安會對沈嫣做什么,她屢次為難他,不過是惡屋及烏罷了,她能看的出來,霍容安與他父親是不一樣的人。但她一想到他竟然與沈嫣私下見過面,心里還是有幾分不舒服。
上元節(jié)的帝京最是繁華,燈火璀璨,各式各樣的花燈競相爭艷,看得人眼花繚亂。
清婉小時候每年生辰,都會跟著張家的孩子去南輝街猜燈謎,猜對一道就可以得到一盞花燈或者一顆金豆子。
整條南輝街的燈會,都是張府舉辦的,大家在蕉香院里吃過元宵,便到了各家學(xué)子大放異彩的時候。清婉在猜燈謎這方面實在沒有什么天賦,張承就不同了,半場燈會下來,幾乎所有好看的花燈都讓他給贏了去。
清婉也不著急,就坐一旁看著,等他玩的差不多了,挑中一個最好看的,直接就上手搶,張承一個瘦弱的書生,哪里搶得過她。實在不行,就干脆抱著花燈躲到張廷身后,張承敬重他父親,不敢隨意在他身旁打鬧,只能氣的直跺腳。
如今張承成了狀元郎,清婉也沒有從前那么橫了。傍晚在平遙街見過霍容安,她便回寢屋換了件衣裳,打算去趟凝安醫(yī)館。
清婉對沈嫣有種危機(jī)感,好像自己再不盯緊了,她就會跟人跑了一樣。
莫長耀大晚上的還在醫(yī)館里給人看診,近來醫(yī)館的名聲越做越大,即使是逢年過節(jié)他也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jī)會。
清婉穿了一件青色直裰和一件月白色大氅,腰間還配了一塊美玉,活像個進(jìn)京趕考的書生。
正在藥柜前抓藥的馬氏見到清婉,忙笑著迎上來,說:“這位姑娘,您是要抓藥還是看診?”
真不愧是大夫,她都穿成這樣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男是女。
清婉想著馬氏許是忘了自己,便說:“我是來找沈姑娘的?!?p> 馬氏打量了清婉片刻,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您是那位貴人吧?”
清婉沒聽懂她在說什么,尷尬地笑了笑。
馬氏笑著說:“沈姑娘去千柳湖看花燈了。”
“她自己一人去的?”
馬氏點了點頭,說:“嗯。我們這不是走不開嘛......生意太好了?!?p> 清婉看了一眼門口候診的長隊,頷首道:“好,我知道了?!?p> 出了醫(yī)館,清婉越想越不對勁,提步直往千柳湖去。
千柳湖周圍四條街的花燈都是文府舉辦的,文若虛每年辦的燈會都是帝京里最盛大的,花燈的種類也最多。饒是千柳湖現(xiàn)下被擠的如何水泄不通,清婉還是一眼就瞧見了站在玉鉤橋上猜燈謎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