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煙和蝶舒夢交手的時候,灰袍老者也凝握短劍,緩步朝著秦言逼了過來。
‘按捺不住了么?’秦言舉劍,身子微微躬下,兩眼瞳孔縮緊,將來人的身形氣機(jī)牢牢鎖定?!M惚荣R連山要強(qiáng)一些,不然就沒意思了……’
灰袍老者走得很慢,每一次邁步都仿佛重如千斤,短短十幾米距離,他卻走了將近半柱香的時間。面對著如此強(qiáng)大的敵人,他不得不付以全身心的慎重。他的劍很短,不足兩尺。一寸短,一寸險(xiǎn),更何況對方還是比「天劍」賀連山更強(qiáng)的劍客,如果以尋常的劍招對敵的話,勝算實(shí)在渺茫。拿著這柄短劍作為武器,只是喻示著他的決心。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次機(jī)會,一擊過后,生死必判!
隨著他氣勢的增長,秦言也感受到了其破釜沉舟的意志,不禁收斂了嘴角稍稍勾起的譏笑。這個時候,他終于完全收起了輕視之心,不再視此人為試煉劍招的玩物,而把他當(dāng)成了真正的對手。他能夠想象得出,那即將到來的一劍,將會是何等的霸道慘烈!還未交手,他以為那股霸烈氣勢所感,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來吧!我會以生命為賭注去承受那一劍的光輝!
灰袍老者走到他身前五步的距離之時,緩慢的步伐驟然變化,蓄積已久的劍勢就在此刻爆發(fā)。他腳下一踏,倏地由靜止化為暴烈的風(fēng),挾帶凌厲的氣勢撲殺過來,手中利劍刺出一道驚人的直線,頃刻便穿越了短短五步的距離,甚至脫出了秦言眼線的感知,猶如從虛空中出現(xiàn)一般,筆直地刺入他的胸膛。
薄薄的衣衫一觸即潰,冷意剛剛臨身,那道殘影的沖勢仿佛已經(jīng)貫穿了前方紙片般脆薄的人影,白浪賀忠義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見一柄巨大冰霜般的晶瑩劍氣透過秦言的背心暴透出來,那似幻非幻的影像似乎就是他悲慘下場的預(yù)兆。
一劍即出,萬籟無聲,整個世界都被這條直線刺得黯淡!
值此命懸一線的時刻,秦言倉皇后退,匆忙中抖了一下手腕,劍尖斜滑而下,只盼能在那道貫穿世界的殘影即將凝為實(shí)質(zhì)前將之隔斷。但灰袍老者獰笑著撲來,傾其所有的劍氣全面迸發(fā)出來,豈能讓他如愿。劍的影子在血?dú)庵兴焊钇屏眩涤氨换鹧姘愕囊蠹t映的黯淡。身形交錯,仿佛有一瞬間的凝固,隨后兩道人影終于分開,寄托著兩人性命的一擊的結(jié)果,已然將生死區(qū)分開來。
“叮!”一聲輕響,長劍在空中盤旋半圈后跌落于地,釘入秦言腳下。
秦言帶著一臉驚恐震撼的表情,面上兩頰赤紅一片,眼中神色空茫,直到此時尚未能從那一擊中回過神來。
‘我敗了……’心中回蕩著夢幻般的囈語,他垂下目光,望著從胸口一直延伸到右臂手腕的恐怖傷口,那精妙絕艷的一幕仍不停在腦海中回放。
萬古飛流!
‘原來世上還有此等神妙劍技,我確實(shí)是敗了?!?p> 那一擊已經(jīng)超出了時間與物質(zhì)的界限,脫離了地水火風(fēng)的虛空法則,直指本心,無可阻擋。如果不是「瀚血」第五重的特殊功效將心臟的致命點(diǎn)消除的話,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就算活了下來,也無法掩蓋他慘敗的事實(shí)。他的那顆驕傲而目空一切的心,就隨著手中長劍一起,跌落塵土。
‘天下萬般大道,奧妙無窮,我自以為是的劍道,原來只是井底之蛙罷了……’
灰袍老者的修為本來比賀連山還差上一籌,卻憑著這一招「萬古飛流」,生生擊敗了遠(yuǎn)遠(yuǎn)凌駕于他之上的秦言!
秦言臉上赤潮未褪,那既是羞辱,也是振奮。這一敗,卻讓他窺見了一個全新的領(lǐng)域。親身以性命去體味這一劍的他,終于如醍醐灌頂般意識到,原來還有一種揮劍的方式,可以如此這般……
他還有大把的時間,足夠的機(jī)會。而作為勝者,灰袍老者卻在此處走到了終點(diǎn)。因?yàn)椋匮詮膩砭筒皇且粋€純粹的劍客。就在灰袍老者揮劍自他胸膛劃過,順勢挑落了他手中之間的時候,秦言也極其自然地催動「瀚血」的法力、用左手在他脊背輕輕按了一下……
算算時間,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
灰袍老者顫巍巍地舉起手來,卻再也難以握緊五指,伴隨他半輩子的短劍緩緩從指間滑落,恰如那正在流逝的生命。「瀚血」的毒素從后心滲入,正貪婪地吞噬著他的生命。
華貴的馬車就在前方,他此來的目標(biāo)便在其中。他想邁出一步,然而全身的氣力竟不足以支持這小小的動作,反而使得他摔倒在地上,再也無力爬起來。
這一步,便成天塹。
他的臉色呈現(xiàn)出死亡的灰青色,鮮血自七竅流出,目光的焦距漸漸擴(kuò)散,華貴的車廂如在眼前旋轉(zhuǎn),漸漸歸于黑暗……
作為一個真正純粹的劍客,他或許未曾想過這樣的結(jié)局,贏了劍,卻輸了命。
秦言轉(zhuǎn)過身,默然望著他的尸體,眼中浮現(xiàn)出復(fù)雜的神色。如此的結(jié)局,他亦不滿意,甚至有些后悔,覺得不該以卑劣的手段取了他的性命。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與此人再戰(zhàn)一次,再度親身體驗(yàn)一下那驚妙絕艷的「萬古飛流」的風(fēng)采,更想試試自己新得的領(lǐng)悟能否擋下這一擊。他更愿意以堂堂正正的劍道打敗對手,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憑借逆天改命的「瀚血」讓對方死得不明不白……可惜,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但他也是通達(dá)之人,既然無法挽回,就不再多想。死了也好,死了正省事,免得本少爺再費(fèi)手腳。
這時,慕城雪的目光從玉寒煙兩人轉(zhuǎn)移到他身上來,不由發(fā)出驚呼之聲:“秦公子,你的傷!”
秦言胸前的布襟以及右臂衣袖俱被劍氣撕裂,里面暴露出延及半邊身子的恐怖傷口,殷紅一片,卻沒有血液流出。這便是「瀚血」的作用了,永遠(yuǎn)不用擔(dān)心會失血過多而死。這是灰袍老者給他留下的深刻的紀(jì)念,雖然只是皮肉之傷,卻將印在他靈魂深處,永不忘懷。
白浪瞧見他的傷口,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伸手在懷中摸出一個小玉瓶來,上前說道:“秦大哥,這是林家療傷養(yǎng)血的秘藥……”
“不用?!鼻匮詳[手道,“這點(diǎn)小傷不礙事,歇一晚上就好了?!?p> 白浪的面色微僵,訕訕地縮回手去?!活I(lǐng)我的情,果然還是怪我當(dāng)初有眼不識泰山嗎!’他暗暗握緊了拳頭,‘可惡,我只是奉行王執(zhí)事教的‘劍在人在’的信條,難道有錯嗎?’
又聽慕城雪道:“還是別逞強(qiáng)了,趕緊涂上藥包扎一下吧,晚一點(diǎn)傷口可能就會惡化了?!?p> “可我真的沒事啊……”
“來,我替你涂藥?!边@一聲卻是來自于秦言身后,玉寒煙的聲音。
她的后面,原本蝶舒夢所在之處,已是只留余香,芳蹤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