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尚書省君臣問對

　　養(yǎng)出的“野心”或會被現(xiàn)實(shí)擊垮，但逼出的“變”則賭上了性命！楊熙子一句一句的歷數(shù)，三公主嘆一口氣，問：“我，會回去修行。只是希望他能善待宮中人……”這已經(jīng)是時(shí)下最好的結(jié)果了——沒有趕盡殺絕，就已經(jīng)是一種胸襟了，她還能奢求什么？

　　輸，要輸?shù)钠?。這時(shí)候三公主在回想昨日，感覺自己竟然會有那么白癡的想法，真的天真。

　　楊熙子道：“大王并非刻薄寡恩之人?！?p>　　“邵公子有大才，你們也……”

　　“此前各為其主，邵押司人智計(jì)不凡，能力毋庸置疑。之前大王便有想法，想讓邵押司人去嘉定縣平叛……”

　　三公主不禁一笑，眼中透著一些諷刺……平叛？那叛亂是因何而起的？只是這些話卻不會說出來。又對邵明杰道：“邵公子，我能幫你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睏钗踝佑止笆中卸Y，道：“公主多慮了……邵明杰，大王封你為三品監(jiān)軍事……這是任命！”

　　楊熙子從袖子里取出一卷帛書遞過去。邵明杰接過書，便打開看了一下，里面三省印信皆備，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任命。

　　“三品監(jiān)軍事”是一種臨時(shí)性的事務(wù)任命，就和戲文里的“欽差大臣”差不多，是專注于領(lǐng)軍的“欽差”。

　　邵明杰吸一口氣，道：“臣，領(lǐng)命?！?p>　　“好，好，明杰隨我來……”

　　在門下省的偏廳中，邵明杰見到了平安王。

　　他觀察平安王，平安王也在觀察他。

　　過了一陣，平安王才開口，說道：“明杰，嘉定縣之亂，你欲如何平定？”

　　這，是問策。

　　邵明杰平靜道：“臣對嘉定縣情況并無了解，故無成策?！?p>　　平安王挑眉，道：“方向總該是有的！”

　　邵明杰道：“這要看大王的方向！”

　　“哦？”

　　“是要士紳，還是要庶民?！?p>　　“若寡人都要呢？”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那便看誰能給寡人帶來更大的好處……”

　　“臣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此時(shí)大王要庶民安穩(wěn)，此后大王要士紳安撫。”

　　“不錯！”

　　邵明杰沉吟，過了一會兒，才道：“獨(dú)木難支，獨(dú)人難活。故人才成群，所求者平安、溫飽、無憂也。何以使人憂？不能飽食、無有存糧，朝不保夕，故而患得患失，邪教方才有了土壤。何以亂？同是窮困……再便是教化了，人若無勇，行必委蛇，鬼魅自生。大王，若一人殺死仇寇，且證據(jù)確鑿，官府律例當(dāng)如何處之？有人騎馬來京城，有人坐車來京城，有人走路來京城，與之相比，又有何不同？”

　　平安王“哈哈”一笑，說：“朝廷就是壟斷天下的馬車行，所有人來京也好，去往別處也好，騎馬走路皆犯禁，只能坐我車馬！”

　　邵明杰道：“這便是亂的源頭了?！?p>　　“細(xì)言之……”

　　“天道無私。豈不聞‘天若有情天亦老’？能夠永恒存在的，必然是無私的。大王欲天下人皆乘車馬，不許私行，豈非是天道之中的私？私，是人之欲，人都希望過得更好，獲得的更多，這永遠(yuǎn)不會滿足！”

　　“的確是這個道理?！逼桨餐觞c(diǎn)頭，“所以才會有君、臣?！?p>　　“上古時(shí)，私少，所以王朝長久，少有亂生。后來，私就一點(diǎn)點(diǎn)的多了。一朝比一朝多，所以也就越來越短……這就譬如是一所房子，其中一扇窗戶上的窗紙破了一個洞，然后不需要多長時(shí)間，窗戶就會被人全部戳爛。而若是窗戶本無洞，卻會好很多……”

　　“所以，這是一種‘權(quán)衡’嗎？就是要在權(quán)勢的把控上和統(tǒng)治的長度上做出衡量。要長一點(diǎn)，就要放棄一些私欲，要多一些私欲，就要放棄一些長度……”

　　邵明杰道：“這便是天道?！?p>　　平安王問：“那先生何以教我？”

　　他改口稱邵明杰為“先生”，原本的“寡人”也變成了“我”……邵明杰的才，配得上這樣的尊重。而邵明杰的才，也足以讓平安王忽略他的年紀(jì)。

　　邵明杰說道：“行天之道，順天應(yīng)人，大王自然無往不利。無私無我，大王便不再是一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子’！”

　　“天子”的意思并不是“天的兒子”——“天子”的“子”和老子、孔子、墨子的“子”是一樣的，是指的某一領(lǐng)域的領(lǐng)頭人、代表人。所謂“天子”，便是一個大的人類聚居的群落的領(lǐng)頭人，代表了萬民意志的人——而“天”，便是人類聚居成群所要追求的那種理想！

　　是平安、是溫飽、是無憂無慮。

　　這便是天道。

　　平安王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明白了……先生，我現(xiàn)在不想要庶民，也不想要士紳，我就想要天道，要做天子?！?p>　　邵明杰道：“臣竭力而為！”

　　嘉定縣的亂局刻不容緩。

　　平安王留他在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便點(diǎn)了人馬出發(fā)。一行人共計(jì)二百，皆是騎兵，是那一夜的有功之臣。邵明杰騎著高頭大馬，身上也未披甲，面上蒙著棉布紅巾，只是露出了一雙平寂的眼眸。二百騎日夜兼程，朝著嘉定去……此去二百里，一行人足走了兩日。

　　一路上荒野無人，倒是可以看到一些放出來的游騎縱橫。只是一看這些游騎，是什么情況邵明杰便心中有數(shù)了：

　　這些游騎就是用來對付那些試圖逃出嘉定縣的流民的。

　　更確切的說，是對付那些可能造成大亂的教徒。

　　教徒混在災(zāi)民中，難以區(qū)分，于是便只能一并控制住了。

　　這不是一個好辦法。

　　卻是一個無奈的辦法。

　　這一個做法看似殘忍、冷酷，但是實(shí)際上卻可以讓災(zāi)情、亂局最大程度的控制。而若是這里的負(fù)責(zé)人一個“心軟”，只怕糜爛的就不是一個嘉定縣，而是大半個江山了。一行人進(jìn)了城外的軍營，見到了負(fù)責(zé)戒嚴(yán)的大帥：

　　趙山河。

　　是一個面白無須的胖子。這會兒胖子的眼都是紅的，布滿了血絲，顯然是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見了邵明杰后，胖子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可置信，感覺很胡鬧。

　　“一個半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