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楚浣等人小心潛進城內(nèi)。
江陵府,南楚十府中最重要的一府。暫且不論其南北相通,東西相連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單是南楚帝都大郢位于江陵府境內(nèi),就可窺見其重要性。
落腳一處僻靜小院時,蒼穹已然落暮,大雨初歇,晚風初至,院子里幾株肥腴的芭蕉抖擻青葉,龍眼核大小的玉珠頑皮一躍,落至酥軟的泥地。
點上油燈,蕭姓老人道:“這里是我們船幫廢棄的落腳點,一般不會有人來,打掃一下屋里灰塵和蛛網(wǎng),將就著住一兩天不成問題?!?p> 背了少年一路的楚浣喘著粗氣,道:“蕭伯,我是沒后力了,您快去請郎中過來,一會兒再晚些城中宵禁,我怕那小子熬不過今天晚上?!?p> 蕭姓老人道:“那好,你們就在院子里待著起,我去找郎中?!?p> “好嘞?!?p> 關好院門,楚浣口干舌燥,正想著進屋找找有沒有瓷碗木瓢一類用來盛水的東西,忽然聽見屋里傳來楚蕓的驚呼。
楚浣幾步?jīng)_進屋內(nèi),卻只是瞧見依舊昏迷不醒的少年,以及退至墻邊的楚蕓。
“蕓姐,怎么了?”
楚蕓俏臉嬌紅,細細微微地說道:“有蜘蛛?!?p> 楚浣登時說不出話來。
自家親姐的性子還真是讓人難以琢磨——她不怕身懷劇毒的毒蛇、蝎子之類,即便是奇丑無比的蟾蜍,大不了一劍刺死,可一旦讓她單獨面對蜘蛛、飛蛾等毛茸茸的小東西,她就手足無措。
隨手撈起一只破竹竿,楚浣揮了揮手,將那只運氣不佳的蜘蛛拍死,然后用竹竿清理了高處的蛛網(wǎng),整間里屋差不多被打掃干凈了。
楚浣將竹竿放在楚蕓手邊,嬉笑道:“蕓姐,竿子在這兒,有使得著它的地方別跟我客氣?!?p> 楚蕓臉色早已恢復,“嗯”了一聲,算是趕楚浣出門了。
里屋昏暗,少年被放置在床榻上,微微顫抖,似乎是在打擺子。
楚蕓一驚,上前去用手背貼了貼少年的額頭,又翻開了他的眼皮一看,喊道:“喂,楚浣你進來?!?p> “又怎么了?竹竿不是都給你了嗎?我的姐姐喲,我就想喝一口水,咋這么難呢!”
抱怨歸抱怨,楚浣還是走進屋子。
楚蕓道:“快把油燈提過來。”
“怎么了?”楚浣聽出楚蕓語氣中的不對之處,沒有拖沓,提著油燈進入里屋。
昏暗的燈火下,楚蕓撩起少年的長發(fā),俯身看向他的頸脖一側,果然有兩個細小的紅斑。
“這是……”楚浣眼力極好,一眼瞧見那兩個紅斑。
楚蕓道:“看這傷口,好像是于家的毒蟻?!?p> “于家!”楚浣的臉色霎地一白,“我逃出千毒陣時確認身后沒有追兵,他們的毒物怎么可能咬中這小子?”
楚蕓從懷里摸出一個玉瓶,指揮楚浣道:“我還有幾粒解毒丸,你去外邊接點雨水讓這臭小子服下,至少先幫他把毒解了。至于他染上的風寒,只有等蕭伯回來?!?p> 楚浣答應了一聲,身子已經(jīng)在屋外接水,他雖然好色貪杯且游手好閑,但孩童時期馴服毒蛇時頗受長輩關照,沒有吃過太多苦頭,潛移默化里,楚浣也成了個熱心腸的人。
很快,楚浣將幾片芭蕉葉上的露珠收進一個瓷碗內(nèi),端水進入里屋,他看著混濁的水說道:“蕓姐,雨停了,院子里沒井,只能給他喝這芭蕉葉上的露水?!?p> 楚蕓點點頭,就著雨水給少年喂下一粒藥丸,問道:“蕭伯出去快有小半個時辰了吧,怎么還沒有回來?”
楚浣回道:“也許是這里比較偏僻,醫(yī)館藥坊離得遠了些。哎呀,蕓姐你不放心我還不放心蕭伯嗎?他可是跟咱爹拜把子的兄弟。”
楚蕓“嗯”了聲就不再說話,楚浣覺得無趣,晃了晃手,變戲法似的從袖口了劃出一支竹笛。
楚浣耍寶道:“蕓姐,我來江陵也不是成天酒肉糜爛,這不,弟弟我剛學了一曲《念奴嬌》,蕓姐你聽不聽?”
楚蕓煩躁道:“大半夜的你吹什么曲子呢,我也困乏了,想要小憩一會兒?!?p> 楚浣訕訕地收起竹笛,閉口不談吹曲子的事情。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聲使得楚蕓楚浣倆姊弟同時向木床上的少年看去。
“蕓姐,看來是解毒丸見效了?!?p> 楚蕓道:“別高興得太早,臭小子身上的毒對我們來說都是小事,最為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熬到郎中過來?!?p> “哎呀,你這么一說急死我了,蕭伯怎么還沒回來!”
楚蕓納悶道:“誒,你小子剛才不是勸我放心嗎?這才過了多久,你怎么就變卦了?”
楚浣眼瞳上翻望著屋梁,伸出一只手指頭掏了掏耳朵,耍無賴道:“咦,蕓姐你說了啥?我的耳朵好像出問題了。”
“砰!砰!”
忽然,屋外傳來一陣踹門聲。
“砰——!”
又是一聲,年久失修的木門轟然倒塌,三道人影立于院門外。
一粗糙聲音道:“媽的,爺爺我就說天黑前指定下大雨,你們不聽,現(xiàn)在好了吧,都成了落湯雞?!?p> 另一聲音尖銳聲音道:“誰知道那車轱轆會陷在泥漿里拖不出來,一用力,嘿,居然裂了。真他娘的倒霉!”
沒說話的人已經(jīng)走進了院子,瞇著眼瞧著屋里飄忽的油燈道:“方瘸子,秦大嗓,這屋里好像有人!”
罵罵咧咧的兩人相繼走進院子,左側的人拄著兩根鐵杖,乍一看每一根都不下三十斤。
這人說道:“倒了血霉了,這船幫廢棄的破院子居然又住人了?”
右側的人是一個光頭大漢,身上搭著一件破麻衣,嗓門奇大,“管他住沒住人,屋里就算住了皇帝,今天晚上也得給爺爺們讓開!”
光頭大漢嗓門大,塊頭也大,八尺大漢往前一站,像是一座小山立在院中。
他們?nèi)顺鲂?,若遇到麻煩,總是讓光頭漢子用身板和嗓門嚇唬對手,屢試不爽。
但他們?nèi)说倪\氣的確不太好,因為楚浣除了自家二姐楚蕓,不怕天不怕地。碰上這種口出狂言的漢子,要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笑了之;如果他們真要找自己的麻煩,那不好意思,拳腳上見真章。
楚浣一步踏至屋門前,鄙夷道:“喲喲喲,這大嗓門,瞧給你能的,屋里要真住了皇帝,你不得跪下求饒,還能在院子內(nèi)大喊大叫?”
漢子的臉鐵青,兩塊大腮一會兒鼓一會兒收,不再多言,握緊雙拳沖近楚浣直朝他面門掄去。
江湖以粗人居多,從小在泥坑里刨食,不進私塾,不識一字,不懂道理;亦或者走南闖北,見識了各地剽悍民風,吃盡苦頭向,久而久之也成了蠻橫之輩。
看著貼臉而來的拳頭,楚浣低聲罵了句“蠻子”,一個貓腰躲過重拳,回手就是一掌。
楚浣這一掌勢大力沉,不弱于漢子的重拳,一掌將他擊飛出去。
漢子“砰”一聲砸在青石板,將院中石板砸裂。
“方瘸子,顧瞎子,你們他娘的看著爺爺挨打呢!這小子有古怪,好像是個二品武者?!?p> 拄鐵杖的瘸子眼色閃動,二十歲出頭的二品武者他們見過不少,三人合力便是對戰(zhàn)二品中期武者也能不落下風。門口的小子看樣子也就二品初期模樣,應該能夠收拾。
眼珠再一轉,聽過幾天評書的方瘸子上前,學著文人咬文嚼字拱手道:“這位小兄弟,在下方良,地上躺著的和旁邊這位是我結義兄弟秦云海和顧少寒,今夜突然破門冒犯,實乃意外。
這地方原本是船幫舊址,不過已經(jīng)廢棄許久,成了無主之地。天黑前下了大雨,我們兄弟三人坐的馬車壞了,只得來到此地避雨,若多有冒犯,還望包涵。”
楚浣還沒說話,地上的秦云海大罵道:“方瘸子你個龜孫兒,沒見到老子被人揍了?你讓他包涵,我不包涵!”
楚浣冷聲道:“前面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這間院子已經(jīng)有人住了,你們速速離去吧!”
顧少寒吸了吸鼻子,他早年被人用濕柴火熏壞了眼睛,這十幾年來練就了一副聞氣識人、聞氣辨路的本事。
這人陰惻惻一笑,道:“方瘸子秦大嗓你們別演戲了,空氣里有梨花口脂和星子黛的氣味,不出意外,屋里還有一個水靈靈的小美人。
這小子既然是個不識好歹的愣頭青,把他宰了就行,到時候,此地偏遠無人,我們哥兒仨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聞言,秦云海猛地從地上跳起來,舔了舔舌頭,問道:“顧瞎子,你沒騙老子?”
顧少寒摸了摸鼻子,笑道:“我這聞氣辨人的本事你們還不知道?”
說著,三人看向屋里的眼色變了,笑眼中充滿了欲火。
楚浣冷呵一聲,取出他的竹笛,扭轉笛子尾部露出一個小孔。
“嘶嘶——”
竟是一條赤色小蛇從小孔中游出,吐著蛇杏,紅寶石般的兩顆眼珠死死盯住院中三人。
“蛇!”方良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