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并未與肖硯來說謊,也不是不想用蘇南戲撐場子,之所以茶館之中不說定,問題在于,為什么劉鴻英要抬出蘇南戲?
撬動賀州綢商北進(jìn),是劉鴻英這兩年竭力在做是事情,打通云賀商道,是金谷行乃至滄瀾商號的共同訴求。
在與肖硯來見面之后,季牧便已得出一個結(jié)論,也是于商而言最合理的一個說辭——
蘇南戲?yàn)樵萍竞蠐螆鲎又皇潜硐?,其背后不管怎么繞,最終一定離不開賀州綢商。這是劉鴻英和綢商們的動作,其牽連必然陰晦,對云季合來說也只是好處沒有壞處,但即便如此,季牧還是一定要探出此間關(guān)聯(lián),否則若是有個什么變數(shù),自己連點(diǎn)操持都沒有。
可以預(yù)見的是,蘇南戲這一來,云州賀州今年的這個秋天會更加不平靜。
與此同時,季牧著手九云城云季合的建立,五十二位頭家齊聚九云城,商討云季合的新座以及擴(kuò)充。
地點(diǎn)之前便已定好,正是六合坊、濟(jì)良材、平步軒、云大堅四大商家商鋪所在的云通街。在此之前,四大商家連同周圍的一些小商鋪面以及接連撤出,空出了一塊方圓足有六畝的地方。
這座全新的云季合,“大盒子”的外形塑造與西部的云季合一般無二,但是內(nèi)部卻有很大的改造。
首先,六畝之地在九云城已經(jīng)很大,但相比西部云季合整整小了一倍,所以所有店面的大小必須重新規(guī)劃。而且,云季合又新增了三十家商號,總計達(dá)到八十二家,此間又有一些較為特殊的商家。
流線方面,成熟的西部云季合有大量的經(jīng)驗(yàn)可以借鑒,店面之間的錯綜搭配也頗有心得,照搬的地方也不在少數(shù)。
在季牧來九云城之前,以管清為首的各大頭家已經(jīng)拿出多種可行方案,這些都是眾人三年多來對云季合的思量。如此一來,季牧此行倒也簡單了,綜合各位頭家的方案,再聽聽季飛這些總館之人的話,最終通過一份最為穩(wěn)妥的方案便是。
入夏到入秋,云季合打算用這三個月確立新座,然而這邊的方案剛落定,一個消息不脛而走。
別說大西原,連云季合的頭家門,都深深為季牧擔(dān)憂起來。
九州千年,流傳下來很多風(fēng)俗習(xí)慣的同時,也讓一些忌諱禁忌深入人心。又因?yàn)楦髦蒿L(fēng)土人情差異較大,忌諱也各有不同。
比如滄瀾二州的人什么東西都不能翻過來,連被子也要兩面做得不一樣,永遠(yuǎn)一面朝上一面朝下,因?yàn)樗麄儾遏~為生,最怕的就是“翻”。
還有棠州人,嘴上從不說“發(fā)火”,跟火有關(guān)的話都很忌諱,棠州是天下紙張木材之都,有此忌諱并不奇怪。
云州人呢?忌諱“中間黑”。
這一點(diǎn)的原因和其他州不太一樣,云州地震多發(fā),史上有死傷萬人的大地震。史書記載是一回事,民間傳言又是另回事,民間把地震稱為“黑魔”,它一發(fā)威便是一片焦炭。
傳著傳著,地震就成了“黑魔降世”,并非地面顫動,而是從天空砸落,每次到來都要?dú)б蛔?,從中間蔓延讓無數(shù)人遭遇浩劫。雖被神話,但云州歷史上幾次死傷慘重的地震,城中央總是會見到漆黑的烈溝,這也成了“中間黑”這一忌諱的佐證。
云州偏于一隅,不像賀州深受水脈浸染,釀就恣意活絡(luò)的性格,云州人比較固執(zhí)。所以關(guān)于中間黑,云州人把這種忌諱無限放大??偨Y(jié)來說,就是在云州居中的東西一定不能是黑色,避免把黑魔引來。
具體到一些器物上,額頭裝飾、腰帶帶扣都是五彩紛呈,家具陳設(shè)也是如此,黑字匾額總要向左偏離半尺。有哪個膽子大的敢在鼻梁上點(diǎn)個黑點(diǎn),那就要被拉去游街示眾了。
臉色瞬間變白,一定是有事蕩破了心神,就是現(xiàn)在的季牧!
他一個人坐在屋中,心有萬千思緒,卻像掛著一個砣,任他如何紓解都不能松弛半分。
這個消息,對大西原,是致命的!
對方甚至編出一首“民謠”來!
大西原里黑心羊,
眉心如墨黑魔降。
惹得人人引黑魔,
最黑不過黑心商!
無數(shù)的孩子手里抓著糖,在九云城大肆傳走開來。
云州人吃大西原的肉,豈能見得到大西原的羊?
況且得是怎樣的運(yùn)氣,讓每一只羊都是“黑心羊”!
但人們不管這些,甚至也沒有人有意愿去看看你那是黑心羊還是白心羊,無論如何,你不該引黑魔,這才是人們最關(guān)心的事。
不得不說,此舉太毒了!
他利用了人們的恐懼,他把恐懼形象起來,人們戰(zhàn)勝不了恐懼,但可以發(fā)泄自己的恐懼!
對方的攻勢一波接一波,后面的謠傳更加不能入耳。
黑魔入學(xué)云都震,
黑魔出學(xué)西原開。
試問何有如此巧?
原是黑魔轉(zhuǎn)世來!
季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挖出來入太學(xué)時候的云都地震,還說自己是黑魔轉(zhuǎn)世!
此舉快而狠,似有無數(shù)個喇叭在暗中吹奏,一夜之間,樁樁件件像烈火烹油,傳遍云州大地!
大西原的損失不可估量,九云城的肉鋪前,大量的人把買回去的肉堆在門前,蒼蠅嗡嗡轉(zhuǎn),漆黑得就像一個個小黑魔又生了出來。還有人到郡府打報告、拉橫幅、做抗議,連“斬黑魔”這樣的口號都喊了出來。
很快,季牧這個走動在商人和太學(xué)之間的人,名聲開始在民間播撒,季牧這兩個字就等同于黑魔。
再強(qiáng)的暴風(fēng)驟雨也不過如此,季牧還在步步鋪設(shè),人家直接就是致命一擊!
這對季牧來說頗不真實(shí),他曾一度覺得自己已經(jīng)比較成熟,對商之一域無有不通,人也好、事也罷,他嗅覺靈敏、他眼觀六路。但此事一出,他突然覺得這商界有很多他不了解的手段,沒有底線的手段,就像千艦列江等著敵人的時候,船底的海鯊大魚擊毀了一切。
人家根本沒打算和你正面交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