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畏寒,十足的畏寒。簡直不像是北央出生的孩子。
因為二夫人用藥兇猛,女娃兒經(jīng)?;杌栌?。
可醒來的時候,蓮小爺總在身邊。
她跟府里的家仆不同,不喊他司小爺,喊他,蓮小爺。
聽上去糯糯的,司幻蓮便也不阻止她。
他喜歡這個女娃兒,她看起來那么弱,那么小,那么無害。
一看就不是能傷害到他的物種。
從小到大,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被繃緊著,一刻都不能放松。
哪怕在最寵愛他的皇祖母面前,在最不得央帝寵的六皇子面前,在人精兒似的百里明月面前。
他都必須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可是在這個女娃兒面前,他可以丟盔棄甲,無需任何的強裝。
這是他在父親和母親面前都無法做到的。
哪怕再累,再不安,再惶惑,在父母的面前下意識的擺出美好的樣子,就像面對著皇奶奶似的。
裝出他們喜歡的樣子,才能保護自己,保護他們。
一個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少年,卻妄圖用自認為的強大去保護身邊珍重的人。
他,多么的可悲?
明明是一個王爺之子,卻非要如此下場。
很多年后,他才懂得恨,懂得怨。原來,還有不一樣的結(jié)局,只要父親那個時候去爭取了。
去爭取。
所以,換做是他,沒有什么是可以放棄,是可以不爭取的。
……
……
“哥哥~”沒人的時候,他對她說,可以喊他哥哥。
于是她軟糯無力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柔暖的,帶著藥浴中的水蒸氣的。
“哥哥~要走了嗎?”
她聽說了,府中的婢女都到處都在說,司小爺要回皇城了。
二夫人可傷了大心。
但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能讓他回來一趟,是皇太后的大赦。
以彌補,筑南王無法入宮,為生母祝壽。
“嗯。哥哥要走了,你留在這里,聽娘親的話?!?p> 女娃兒從水桶邊伸出小手指,勾住了司幻蓮扶在捅邊的手指。
“哥哥~好好的?;貋砜次?。”
很多年后,她亦是這樣對他說的,好好的,回來看我。
說的時候,語氣輕緩慢轉(zhuǎn)。
她說話的語氣一貫是這樣的,有氣無力,嚶嚶涅涅。
只是因為這時候她小,聽起來童音未泯,才會那樣的揉入他的心底,莫名的想要守護她。
……
……
司幻蓮走了,一走又是三年。
而三年后他能夠回來,得虧了蒼筑關(guān)破了!
三年中,他搜羅了不少珍貴草藥,寄送回去。
一來算是補償給娘親,娘親為了救他撿起來的小人兒,耗費了不少珍藏。
二來,她身體虛弱,臨走的時候聽娘親說了,她這體質(zhì)以后怕是要養(yǎng)著,苦不得。
他知道母親是口硬心軟的人,不可能在他走后趕她走,心里很歡喜。
是他救下的她,她的命是他的。
同時獵到好的獸皮,也不再揮霍掉。
轉(zhuǎn)頭去皇城縫衣鋪中做了裘氅,一并寄送。
只能在外頭做,肯定是不好帶回宮中的。
明月經(jīng)常怪怪的看著他,衣服這樣?。拷o你的姐妹么。
司幻蓮是家中的老幺,還有兩個家姐。
家姐也一并不得襲承父姓,長姐隨母,姓洛,也就是筑南王府早逝的長夫人。
二姐生母是個下女,筑南王府整府南遷的時候,她主動提出想要離開王府,留在皇城,筑南王允了。
二姐生于北央陰冷的春季,胡楊樹開,于是便姓了胡。
如此一家多姓的兄弟姐妹,也是說不出的狼狽。
司幻蓮并不想告訴明月,關(guān)于女娃兒的存在,于是隨口說,是家母新收的學音女童,年幼,兒孤。
明月卻一本正經(jīng)的記下了。
……
……
小小的身影還在廢墟中翻找,地上支起的殘渣刺破了她的手。
鮮血猛地飆了出來,埋葬進黑色的焦土中。
拾荒的老者誤以為這個身影也是來拾荒的,會先撿了好東西去。
一步一步躍向搖搖晃晃的身影,抬起一腳就踢了過去。
可是那個身影飛快的閃開了。
動作敏銳的,如同覓食中的豹子,轉(zhuǎn)瞬即逝。
老者定了定神,看清了小家伙的真面目。
一看就是個良家的女娃兒。
“走開!別搶老子的東西!”
“這,這,這,都是筑南王府的?!?p> 她的手,一面一面的指過去,掃過了整片廢墟。
“少來了!筑南王敗了。蒼筑關(guān)給人破了。以后,我們都是流民了。央帝不會來收復失地的,皇城的人根本就不想要咱們!”
小女孩將手指抵住下顎,仿佛在沉思。
“筑南王還有個兒子。”
“呵!他那個兒子有還不如沒有。就是個廢物!”
“不是廢物哦。”
“滾開,小畜生!”
“……”
小女孩搖擺了一下身子,讓開了。
“我的姑奶奶喲——”一個青衫厚氅少年飛快跑來,在廢墟地上疾步如飛,一看就是架子骨修煉的不錯。
幾步蹦到了小女孩面前。
“我找著落腳的客棧了?!?p> “現(xiàn)在還有客棧可以???”
“有。百鬼騎兵昨夜里突然撤出去了,現(xiàn)在只留下一支地兇軍??蜅@习逯牢覀兊纳矸?,答應了先收留我們?!?p> 小女孩砸了砸嘴,“那我們再找找吧?!?p> 少年長長的一聲嘆息。
她不死心。知道她不會死心的。
偌大一個王府,說沒,就沒了。
尸體都燒作了一團,分也分辨不清了。
誰活著,誰死了,現(xiàn)在哪怕王府的管事宗伯來認,恐怕也認不全的。
“她不會死的?!迸哼€在喃喃自語,“你知道她是誰的。整個蒼城沒有比她功夫更好的,不可能,會死的……”
“姑娘喲……!”
她叫凡音,沐凡音。名字是自己的,姓是二夫人的。
她就是那個被司小爺撿回來的孤女。
少年的名字,叫做喬風。
他并不是北央人,來自外邦,北央境外的游牧民族,走到哪里算哪里。
闖入蒼城的時候,部落中的長者病了,需要錢看病。
于是就把他抵給了救人看病的醫(yī)館,沉音館。
醫(yī)館的主人,就是二夫人。
二夫人見他四肢健朗,動作敏捷,皮膚黝黑,很活絡(luò)的樣子,就留了他。
他本來的名字很長,很詭異。那天小凡音指著他說,有風,有風,被二夫人聽成了喬風。
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了,喬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