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幾乎疼了一夜，臉色臘白，實在支撐不住，幸好手術(shù)及時。
年前，所有手續(xù)都已經(jīng)齊備，孩子提前了半個多月到來，是個眼睛很像她的男嬰…
出了產(chǎn)房，文殊母親匆忙趕到，喜笑顏開。
女兒偷偷生子的事情雖不光彩，但看在外孫子的面，也極力去說服丈夫接受，畢竟女兒只有一個…
我和文彥一夜未合眼，早晨阿姨來了，我們才回三樓小木梯洋房補覺。
我在為孫林海知不知道這事而發(fā)愁，文彥倒是大方的發(fā)去祝福短信，恭喜他…并告訴他文殊父親即將來杭之事…意思叫他不要添亂。
我只略微知道文家宗族深厚，極其注重大家庭傳統(tǒng)，世風(fēng)嚴(yán)謹(jǐn)。想必在那種文化里長大的文殊前三十年里步步規(guī)矩，賢惠溫良。誰又知道成年后經(jīng)歷丈夫式微式的背叛，婆婆下三流式的奚落后，本想再次回歸父家宗族時卻反轉(zhuǎn)人格，拋棄規(guī)矩，選擇不婚生子…此事如果公開在文家長輩們里議論起必定會軒然大波。
可是，從文殊篤定的樣子里卻看不出焦慮和逃避。
有的人面對父權(quán)很難，難在懼怕，比如我?？晌氖獠煌?，她攻克了懼怕，想用現(xiàn)實主義打破那些埋人骨頭的規(guī)矩。
下午，文彥特意獨自開車去接文殊父親，也是她喊大伯的人。
走入病房時正遇到文殊麻藥勁過，疼痛剛恢復(fù)之時，她忍著疼痛起身喚父親安好，刀口縫線處一定在牽拉，她額頭布滿汗水。
文母見他獨自而來，想必是心疼女兒的，便推他先去看看小外孫，他也深知女兒不易，便朝文殊點頭走了出去。
我趕忙去呼喚護(hù)士來緩解產(chǎn)婦不適…
文彥長舒一口氣，跑去床邊扶她靠回到柔軟的枕頭上道：“大伯也沒有那么可怕，畢竟你昨夜受那么大的罪，血濃于水，也是會心痛的。”
“我也知道，從小就聽他的話，習(xí)慣了，不敢蓬頭垢面躺著和他說話。誰知道一起身刀口縫線處像拉開了一樣疼?！?p> “我的姐姐，此一時彼一時，規(guī)矩比命重要？”
“我是長房長女，最尊重規(guī)矩，你們一個個的才沒有出格的。如今我這樣破格，但面對他講話還是要循規(guī)蹈矩?！?p> “姐，家里女孩就數(shù)你最懂事，三叔四叔家的文錦和文岫哪個在學(xué)校里是老實的？就像我也一樣，什么年代了？女孩在婚前不談戀愛的？不交往異性朋友的？那反而是你被道貌岸然的所謂君子丈夫家折騰的不像話？表面說的做的都好看好聽，背地里呢？算計奚落誣陷你，他們家病了二兒子是可憐，但不能你背鍋呀，我倒是覺得你也生了健康孩子，那就要敲鑼打鼓的讓紹興老家熟人都知道，不是你不行…”
“好了！別說了，我能敲鑼打鼓？丈夫呢？”
“那孫林海愿意離婚，并且也在辦理離婚事宜…”
“文彥，我本來就理虧，難道還要做更過分的事嗎？那讓我也成為千百年來人人口中的壞女人樣子？”
“你怎么壞了？要壞也是那孫林海壞，他為什么一開始不道明？”
“道明？那是小女孩被騙時耍賴的說法？我結(jié)過婚，知道一個穿熨燙平整的襯衫，而又愛修邊服再出門的男性定是在婚姻里的，只是我們心照不宣擺了?！?p> “姐，你不可以這樣直白的對大伯也這樣說…”
“我從小就不說謊，長大了更可以坦白自己?！?p> “那你還想不想回老家了？”
“這也是我要和他談的，我的未來不在老家那個環(huán)境里了，孩子跟著我姓，我要獨自帶他。”
“姐，從小你就一直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榜樣，過去只知道你認(rèn)真、努力、傳統(tǒng)。今天才知你也會特立獨行…”
“文彥：我做了快三十年的乖乖女，如今才開始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我希望未來的三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里為自己存在。這里就是我千錘百煉的道場…”
“好，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休息會吧，別說那么多話?！?p> 我滿心敬佩的看向文殊，我太知道宗族大家里長大的女孩有多少規(guī)矩要守，又有多少閑話要克服。
長輩平日里總拿那些早已過時不說的荒唐傳統(tǒng)壓的女孩喘不過氣，走入城市里的學(xué)堂又被嘲笑保守固執(zhí)和老土。
我們就這樣生活在夾縫中，有時亂了精神世界…
文父作為家族大哥，也是村里說的上話的頭人，在家是三個弟弟的表率，在祠堂議事時是整村人的敬仰者，唯一得意的女兒在成熟年紀(jì)的路忽然走偏了，那些仁義道德，世俗作風(fēng)還如何規(guī)避所有女子們？
我的大伯，也是我父親的堂哥，村里的頭人，入學(xué)考試得了城市里部門廳長的官，本家姓氏里沒有不認(rèn)識他的，但凡重要村務(wù)事件一定去城里把他請回來問意見。他的妻子也是我小學(xué)時期的副校長，可是母親有次悄悄說他在其他村里還娶有一房妻兒，論地位相貌遠(yuǎn)比不上副校長，只因為副校長生了個女孩…自從知道了這件事，每每在學(xué)校遇到大伯母我總是先躲起來，沒有臉面去喊她。
文殊生了個男孩時，我很替她高興，如果父親缺席換來隨母姓那有什么不好的？翻歷史，母系氏族也是存在過的…
“顧姸，想什么呢？”文彥在叫我。
“哦？什么事？我剛才想問題出神了?！?p> “我說，你能不能代替我們?nèi)タ纯创蟛?？看看他對孩子的態(tài)度，順便請他取孩子的名字？”
“好，我這就去。”
“等會，你聽明白了嗎？事情挺多的…”
“我聽明白了，他是孩子的爺爺，應(yīng)該給孩子取名呀?！?p> “爺爺？也對，姓文，叫外公不合適，你說的太對了。你敢去嗎？”
“那有什么不敢？我這就去。”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年輕不知輕重，還是在這之前把母系氏族觀念映在了腦子里，我天真的以為一切可以那樣簡單處理。
我果斷的轉(zhuǎn)身出門，文殊和文彥幾乎是驚呆的樣子目送，仿佛對我預(yù)說：前路兇險，安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