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
一見到男生,汪隼心里就如此吼叫著,哪怕他和男生的兩面之緣已經是在三個月之前的事,但他心里還是無比確認。
考慮到對方還是個未成年人,傅機他們沒有把他帶回去審訊,就在學校里找了個空房間問他一些問題,而校方就直接給安排了。
“你是叫沈克琛吧!”
翻閱著校方提供的男生學籍檔案,傅機沒有抬頭,如此問了一句。
在他們面前,男生倒也是讓人驚訝的一點都不緊張,非常平靜地點了頭。
“嗯,我就是沈克琛?!?p> ——孤兒。
——在福利院長大。
——受到好心人援助,已離開福利院在外居住。
這背景是不是有點麻煩……
獲取到沈克琛更加詳細的背景信息后,抬起頭的傅機皺著眉,用變化了很多的目光注視著他。
“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凑夷銌???p> 沈克琛直接搖頭。
“不太清楚?!?p> 看著沈克琛的臉,沒有從他臉上捕捉到半點他正在撒謊的痕跡,從心底爬上來的麻煩感讓傅機不由挑了挑眉。
“你今天早上上學的時候,有干什么事嗎?”
男生想了下,“幫一個大叔塞一封信到一輛車上,是這件事嗎?”
手指在桌上猛地敲了一下,頭跟著敲擊的動作往下用力一點,傅機:“沒錯,就是這個,能請你詳細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沈克琛和傅機對視,點點頭。
“在我等紅燈的時候,一個戴著口罩的大叔讓我?guī)兔Π岩环庑湃酵T诼愤叺能嚿?,我就幫了?!?p> 與設想中的長篇大論完全不同,沈克琛戛然而止的說話聲讓傅機眸光發(fā)生變化。
“就這樣?”
“就這樣?!?p> 男生還是一開始的樣子,沒有半點自己剛才是在開玩笑的意思。
傅機:“你為什么要幫他?沒有他說幫了之后給你些報酬之類的嗎?”
沈克?。骸安]有,有人找你幫忙,你又正好力所能及,順道幫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嗎?”
這話真是無懈可擊,讓傅機都一度懷疑起來是不是自己心態(tài)變得不好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樂于助人這種事已經被從這個年代移除了,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是常態(tài)。
“你就沒有懷疑嗎?他為什么不能自己去塞,而非要讓你去塞?不正是因為他讓你去塞了,所以你現(xiàn)在會被我們找到嗎?”
話語中的陰謀論味道著實誅心了,這讓汪隼那滿是驚詫的目光盯到傅機的側臉上,他感覺傅機這番話不應該。
“所以,我是做錯什么了嗎?”
沈克琛盯著傅機,倒是莫名地把交談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
意識到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傅機馬上改口,“我不是想說你這種事做的不對……回到原先的問題上,你不認識那個男的,也不知道他讓你塞的信里有什么,但還是無條件地幫了他這個忙,沒錯吧!”
沈克琛點頭,“沒錯?!?p> “好吧!”
對于傅機來說,這件事總算是可以理解了,他接著掏出來一張陳松釋的照片,拿給沈克琛看,問:“給你信的人是照片里的這個人嗎?”
沈克琛盯著看了一會兒,回答說:“有點像,他當時戴著口罩,我不能確定。”
“你等的紅綠燈就是星辰小學馬路上的紅綠燈嗎?把信給你之后,那個人去哪了?”
“是那個紅綠燈,他給我信之后就站在馬路對面看著我塞到車上,然后他就往林蔭大街走了,后面我就不清楚?!?p> 傅機問完了,實際上壓根也沒問出什么來,接下來要去監(jiān)控錄像里找那個男人,既然是在等紅綠燈的地方,那應該會被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才對。
“好了,同學,就問到這里,你可以回去上課了,如果關于那個男人你有什么要補充的,可以聯(lián)系我們!”
說著,傅機在紙上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遞到沈克琛面前,他接下后看了一眼就塞到口袋里。
汪隼這時伸出手,“傅隊,我想跟沈同學單獨聊聊,可以嗎?”
看向汪隼的目光中表達出疑惑,但被汪隼那肯定的表情說服,傅機同意了。
“那你們聊聊吧!”
等傅機出去了,汪隼看著沈克琛,微笑。
“沈同學,你還記得我嗎?”
沈克琛想都不想,搖頭,這讓感覺有些受打擊的汪隼笑容尷尬起來。
“三個月之前,江鎮(zhèn)采砂場那邊,我們當時還撞在一塊了,這樣說你有印象嗎?”
搖頭,沈克琛一臉莫名其妙。
“呃,還是不記得嗎?”
如此說著,汪隼其實并不相信沈克琛說的話,于是把那張鴻業(yè)賓館的廣告掏出來。
“這張廣告你還有印象嗎?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這應該是你塞到我身上的吧!雖然我不太愿意相信,但你確實知道611案的內幕,沒錯吧?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把這東西塞到我身上!”
原先還是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而當看到這張廣告的時候,沈克琛眼神中有了明顯變化。
“這張廣告我有印象,是一個不認識的大叔拜托我把這個塞給進出采砂場的人,當時只有你一個人從那里出來,我就塞給你啦。”
——突然誠實了嘛!
但又是“拜托”,又是“大叔”,為什么槽點這么多呢?
而且,為什么在我拿出廣告之前,你都說不記得、沒印象,我看你這不是印象挺深刻的嗎?
簡直都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吐槽,汪隼頓了頓,“所以,你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那東西塞給我,但你還是幫了他的忙,對嗎?”
“嗯?!?p> 沈克琛點頭。
——無法理解,感覺太多地方無法理解!
汪隼:“沈同學,你很喜歡幫助別人嗎?路上碰到陌生人向你尋求幫助,你都會伸出援助之手嗎?”
沈克?。骸拔視徱暻闆r,在我能力范圍之內,我都會幫忙?!?p> “所以,塞廣告和塞信都在你的能力范圍之內,你是這樣判斷的,對嗎?”
“沒錯?!?p> “同學,助人為樂是一種很好的品質,這沒錯,但你有沒有想過好心也可能辦壞事,或許你就會被人利用來達成某些不好的目的!”
沈克琛突然笑了,在這瞬間展露出的神情讓汪隼感覺異常陌生,這真的是一個高中生應該有的樣子嗎?
“警官,你的生存信條是什么?你的行事準則是什么?你的判斷標準又是什么?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只是為了滿足生理需求而活著,無所謂地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對我來說,我在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只要我自己能明確這一點,我就不會在乎其他的,因為我是以正確的出發(fā)點在做這件事,所以我沒有錯,也不應該被譴責,如果我真的被多數(shù)人認為做錯了,那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社會,和這個社會的判斷標準!”
沈克琛離開后,汪隼一個人待在這個房間里,有點懵。
從一個高中生嘴里聽到這種話,他真是哭笑不得。
——這種話真是一個高中生應該說的嗎?不是吧!
當他心里生出這種想法的時候,他又多少感覺慚愧,他好像也開始站在所謂高度上看待其他人了,就像“我是成年人,你是未成年人,我懂的就應該比你多,人生閱歷和感悟也比你多,你說出這種我無法理解的話就非常奇怪”這樣的流氓邏輯。
大家都是人,雖然年齡上有差距,但憑什么你年紀大一點就感覺自己很了不起的樣子,就覺得自己好像懂的多一點!
這種情況幾乎套用在任何地方:家長對孩子,你一個小孩子懂什么,聽我的,沒錯;上司對下屬,你一個新來的懂什么,聽我的,沒錯;老師對學生,你一個初學者懂什么,聽我的,沒錯……
這種歧視可以整合到權威性和權威性的自我保護上,年長、資歷、地位這都能成為權威的充實物,我是權威,我具有權威性,你就不應該質疑和挑戰(zhàn),因為你質疑了我的權威性,超出了我權威性的支配,我就要在你身上打一個“謬誤”的標簽!
想多了,汪隼將思緒拉回來。
沈克琛這個孩子很有問題,不管是他與案件的關聯(lián),還是就他本身而言,都非常的奇怪。
沈克琛出去后一會兒,進來的傅機看著汪隼,“有問到什么嗎?”
對他無奈一笑,汪隼說:“傅隊,如果你被告知某件正當?shù)氖聲聿缓玫慕Y果,你還會去做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傅機楞了一下,等一會兒才開口,卻是反問汪隼,“為什么正當?shù)氖聲聿缓玫慕Y果?”
汪隼笑了笑,有點無奈怎么非要在這種時候刨根問底,“這種情況很常見吧,比如說好心辦壞事,看到老人在路上走,主動表示可以載他一程,結果路上遇到車禍,把老人腿給摔斷了之類的!”
“這個嘛……”
——你這也太具體了吧!
有點感覺汪隼這種說法像是在挖坑等著自己往里跳,傅機糾結了一下,然后回答:“明明知道結果會對被施以善意的當事人不利,那就不要做唄!讓被施以善意的人遭受痛苦,這本身就違背了施以善意的出發(fā)點!”
——邏輯縝密、井井有條,說得非常好!
汪隼不由這樣心里感慨著,然后補充一句:“如果你一開始不知道呢?或者是,只是有可能帶來不好的結果呢?”
傅機:“那就肯定要去做,出發(fā)點本身是正確的,所做的事情就并非錯誤,哪怕結果并不好,不是嗎?我們干什么事不可能發(fā)生意外?因為擔心意外就放棄事情的本身,這不是因噎廢食嗎?”
——你這不就和沈克琛一樣嗎?
聽到傅機也這樣說,汪隼不由開始懷疑起來這件事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可能沈克琛是正確的,只是他自己的看法有問題這才導致他會認為和自己不一樣的沈克琛的看法有問題。
“所以呢,你有沒有從他那邊問到什么?”
“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