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原諒

　　何預(yù)欲言又止，是時候?qū)査囊馑?，心里掙扎許久，最終還是問出口：“你為什么把錢給了他？”

　　那個他，何女士緊抿嘴唇，一扯動就是生生的痛，心里也著疼，她沒有事先告訴何預(yù)，也沒有絲毫商量的意思，擅自做了決定，以一個母親，一個長者的身份，壓制住了何預(yù)。她這個決定表明了她并沒有十分信任何預(yù)，她以為這是為他好，為解開血親的隔閡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傷害了他。從為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過，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母親，卻扮演著一個好母親的角色。

　　“這是一個十分悔恨自私的決定。當(dāng)你什么都做不了，無能為力的時候，你對虧欠的那人獻出好意他卻不接受時，我只能采取這種方法。很抱歉這種做法傷害了你的心，但無能為力的我只能這樣做。請你原諒一個母親的自利自私。”何女士顫顫巍巍，泣不成聲，“阿預(yù)，我真的好想見你的弟弟。”

　　何預(yù)沉默。面對一個母親，他不知所措，面對無法避免的親情，他可以為何女士選擇原諒。抬眸的瞬間，四目相接，短短幾秒，何預(yù)從一個人的眼里看到了絕望，不是通過他的面容來反射，而是從另一個人身上找屬絆。

　　坐直了身體，斂去臉上無法言語的痛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何預(yù)用低沉緩慢的聲音道：“你想見他，我沒意見，什么時間？”

　　何女士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僅僅片刻，喜極而泣，咳嗽起來：“阿預(yù)謝謝你……謝謝你的理解……嘔…嘔！”因過于激動，何女士趴在床邊上嘔吐起來，臉色如舞臺上抹了白粉的戲子，又白又無氣血。何預(yù)驚慌，忙邊幫她順背部邊喊住她：“媽，你別急，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p>　　驚慌化解了他本要堅持的強硬，可以不理解，可以埋怨，但就是不能讓何女士不開心，何女士萬一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可以心安理得生活下去。他不是一個富二代，卻做著一個富二代的的夢；不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卻抱著一顆不在意的心去隨便傷害自己的朋友；從來不是一個用心記住童年的人卻一次又一次傷害了別人。他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的自私。自私到極點是罪過，“不孝”這個名詞他不敢擔(dān)當(dāng)，他怕，怕別人說閑話，更怕自己的懦弱和卑怯。

　　窮可以接受，出身于單身家庭沒法選擇，誰又能夠談坦然接受一個從生命中快消失的人呢！“阿預(yù)，你有想過除了我之外的親人嗎？”

　　“親人？”還有他不知道之外的親人嗎？“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在離婚的時候就和你外公外婆斷了聯(lián)系……其實不然……你有一個舅舅……他在你讀小學(xué)的時候來看過你，被我拒接了……我咆哮著趕跑了所有來關(guān)心我們的人，那時候，我以為離了婚剩下的人生都是荒蕪，我決然帶著你圍著你造成彼此相依的假象，你以為除了我就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嗎？對不起……我錯了，臨近死亡我才想見他們……”

　　何預(yù)渾身顫抖，扶著床把，止不住內(nèi)心的震撼，他原來還有舅舅？舅舅……一個遙遠的詞語，喃喃自語，瞳孔突然放大，近乎發(fā)青的唇，吐出的字句句痛入骨髓，為什么何女士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瞞著他，甚至，她想要把這些秘密永遠私藏在心底嗎？養(yǎng)了他二十多年，他從沒看透過他的母親。

　　腦海斷斷續(xù)續(xù)飄過一些破碎的畫面，記得他初初問何女士他還有什么外公外婆或有什么堂兄弟的時候，何女士永遠都是一副不耐煩的嘴臉，抑或是掩面而泣的可憐狀。她可憐，他可悲。她為了爭取婚姻自由將原本有著美好童年的父親推得遠遠的，她養(yǎng)他，教他做人不能忘本，他聽，言聽計從！而口口聲聲說為他著想的好母親呢？

　　在他改口喊“何女士”三個字起，他們之間就隔了一條分界線。她忌人前閑話，從不在他面前提他父親一句。她想要從紅本中爭取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究竟是為什么呢？媽！何女士?。『晤A(yù)想?yún)群?，他有點彷徨。

　　耳朵忽地嗡的一聲震響，聲音漸漸減弱，似乎什么也聽不到了，近乎麻木無情地發(fā)問：“我小時候你不是對我說，我沒有除了你之外的親人嗎？你不是說早就和外公家沒有聯(lián)系要我別去打擾他們嗎？以前過年都是我和你，冷冷清清，我還覺得溫暖?，F(xiàn)在呢？過年也不過四個月的事情，媽，你想要熱鬧嗎？還是本就一家團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咳咳……抱歉……咳咳！”何女士的手一抖一抖緊掐著他的手臂，長長的指甲幾乎陷進他結(jié)實的肉里。她哭得哀偯，眼淚水順著臉頰滲進四處橫生的溝壑里，沙啞著聲音道歉：“我是個自私的母親，對你從來都只有嚴(yán)厲批評……如今我這半死不活的身體不中用了，我只想在走之前見他們一面?！?p>　　何預(yù)緊咬著下唇，咬得嘴唇發(fā)青疼得打顫也置若罔然，眼睛噙滿淚水，硬是忍了下來，嘶吼道：“媽，你為什么永遠自作聰明？我不想做的事情你永遠在逼我！”說完手用力一甩奪門而逃，他只有逃才能躲過逼問哀求。留在病床上發(fā)征的何女士一愣神，眼淚無聲涌出，垂在半空中的手緩緩放下，腳用力蹬，胸口悶痛喘不過氣來，魚眼白一翻，整個人后仰摔倒在病床上。

　　在休息室等候的陳域忽然聽得一陣急促呼喊聲，忙跑來出來看到何預(yù)不管不顧，一臉悲戚大有橫沖直撞之勢要當(dāng)一頭發(fā)了瘋的蠻牛，暗道一聲糟了，忙叫一旁空閑的女護士去看何女士。

　　自己后腳緊跟快沖出門外的何預(yù)，連喊了幾聲何預(yù)似乎什么也沒聽到只顧往門外跑。門口的保安一見這架勢欲上前攔住何預(yù)，陳域在后面做了個禁止的手勢，他想要自己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