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繆
這個世界怪異的事物層出不窮,人們姑且也有自保求存的方法。
但當(dāng)理性無法應(yīng)對眼前境況,雖然不至于恐懼,不安終歸是人之常情。
塞菲站起身來,看著倒下的人偶,努力重整現(xiàn)狀。
他剛剛蹲坐下來將其擺正,順便觀察了一會兒。
這具人偶雖然沒有五官,但材質(zhì)良好,關(guān)節(jié)做工精細(xì),看上去平時也有保養(yǎng)。且不談本身所用的材料,外面穿著的這身女仆裝束并不是尋常傭人會使用到的工作制服。綴著沒必要的蕾絲,摸上去光滑柔軟,更像一種裝扮,售價大概也不會很低。
除此之外,沒有應(yīng)用淵民素材,沒有鑲嵌人體部位,也沒有靈紋刻寫。
那么不是靈裝性質(zhì)的道具,大概也不是什么儀式物品。
現(xiàn)實中真的會有這樣擺放人偶的狂熱愛好者嗎?
“把無意義的事做到這個地步……”
塞菲抬起頭,眼前是更多這樣的人偶。
工作又或偷懶的傭人。
正對著墻壁掛畫凝視的紳士,樓梯上扶著護(hù)手的小姐。
走道與角落,生活的空間里落滿了人偶的影子。
塞菲有些茫然地從二樓走到一樓,大廳里則有輪椅上的老者,還有推著輪椅的小孩。
他路過一個房間,甚至還有開茶會的女性。
熱鬧,但回蕩在這宅邸里的,始終只有自己的腳步聲。途中有經(jīng)過窗戶,但緊緊閉合,也看不到草木又或者石壁以外的東西。而且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辦法,外界的聲音似乎傳不到室內(nèi)。
塞菲決定收回前言,他出來的那個小房間,大概是這里最有生活感的地方了。
他終于在另一條走廊前停住腳步,決定再找不到主人,就干脆披著這身睡衣離開。
而在這時,盡頭處傳來細(xì)碎的女性歌聲。
“你已逝去……無謂地……逝去……”
三個字節(jié)的循環(huán),安靜地,又有點歡快,頗有點像過去母親在做飯時自娛自樂會唱起的調(diào)子。
塞菲晃了晃頭,掃清無關(guān)的思路,在逐漸清晰的歌聲中,向盡頭處的房間走去。
你已逝去,無謂地,逝去……
一無所知地來到這里,被命運玩弄……
不幸的公主,去迎接吧……
血染的新娘,去迎接吧……
房門半開,但看不清什么。塞菲也忘了敲門,將其推開后,歌聲便在過于刺耳的摩擦聲中戛然而止。
燈光微弱的房間內(nèi),高腳椅子上,腳不著地的紫衣女孩轉(zhuǎn)過頭來看他,給塞菲嚇得倒退一步,左臂撞到門框上,覺醒的痛覺又讓他清醒過來。
但不論怎么看,覆在女孩臉上遮住右半臉的面具,確實是與之前神種的別無二致。
“你醒啦?”聲音清亮,也聽不出有什么詫異惱怒,“嚇到你了?這個面具是送你來的人一起放那的,我很喜歡,就合在報酬里怎么樣?”
一連三個問題,女孩一邊說一邊摘下那神種的面具,語速不快不慢,動作也不快不慢。
這面具對不是教徒的塞菲而言意義不大,如果她就是手臂的治療者,充作禮物倒也沒什么問題。
塞菲邊咬牙邊點頭,一邊重新打量這個女孩。
年輕,面容姣好,雖然穿著典雅的黑紫色衣裙,卻在左后腦斜扎了只馬尾,合著那有點圓的臉,頗有幾分孩子氣。
“請問你是?還有這里……”
“繆??姟に{托斯。叫我繆就好?!?p> 塞菲還以為對方在模仿貓的叫聲,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那是名字。
“塔納托斯女士……”
“繆就好,我很喜歡這個發(fā)音。”女孩一邊說,一邊將面具放在一旁的長桌上……實際上那應(yīng)該是一張金屬制的床,此時上面正躺著一位安詳?shù)闹心昱浴?p> “這位是坎貝爾夫人,我今天本來的客人。”
“客人?”塞菲看那慘白的面容,腦海中蹦出一個詞匯,“入殮師?”
但隨即發(fā)現(xiàn)在床邊擺放的不是什么專業(yè)道具,只是茶杯之類的零碎物件。
神色自若的繆有些驚訝,但也隨即搖了搖頭。
“斯卡雷特現(xiàn)在也有入殮師了嗎?我還以為只有王都才有?!彼D了頓,“坎貝爾夫人還活著,我只是讓她休息一會兒而已。”
“我預(yù)計下個月會去教會領(lǐng)取執(zhí)照,不過拜父母的名聲,一些老前輩會介紹客人來我這里。”
“我也是?”
“是的,塞菲先生,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這會方便許多。”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dāng)面嫌棄阿爾特留斯這個姓氏,但塞菲還是點了點頭。
而見塞菲點頭,繆繼續(xù)說明。
“送你來的是你的父親,介紹人是撒切尼斯。”
“那個執(zhí)蛇杖的撒切尼斯?”
“對,是那個石頭腦袋?!?p> 雖然繆說得輕描淡寫,但就算算上墜星之前,完整獲得三境加護(hù),根源明析,對教會——或者說醫(yī)療領(lǐng)域做出極大貢獻(xiàn)的,同時滿足這些條件后被授予蛇杖的,其實也不過九人。
他們不是教會的管理者,而是這支根源傳承上的旗幟。
“說實話,塞菲,今天你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也要住進(jìn)這里了。”
“住進(jìn)這里?”
繆左手從桌上端起樸素的大柄杯子,微啜一口,接著微微俯身,右手撐著膝蓋。
“你沒看見赫達(dá)她們嗎?”
其他人?沒有,塞菲仔細(xì)回溯記憶,只在里面找到了人偶。
“那些……人偶?”
“在我們家因為治療失敗而死去的人都會被做成人偶。”
“這是……某種自我反省的手段嗎?”塞菲一邊詢問,一邊確認(rèn)之前看到的人偶,并沒有人體部位,所以這里說的做成,大概是以其為原型仿作。
“既然他們已經(jīng)死了,就不能在外面生活了吧?母親說是責(zé)任……當(dāng)然,我個人還挺喜歡熱鬧的?!笨娎硭?dāng)然地解釋著,“不過我這個月才搬過來,所以還有很多沒來,但這里有兩樓空著,之后他們有能夠活動的地方……”
她終于注意到塞菲怪異的眼神,稍微止住話頭。
“塞菲,你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什么?”
這里為什么會提到這個問題。
但繆顯得十分熟練,顯然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質(zhì)疑她或者他們家的做法。
“誤會,偏見,一廂情愿,避開真實,循環(huán)往復(fù)的錯覺與自我欺騙?!?p> “不要撓不癢的地方,那么人與人之間,又或者生活,也就都能得過且過,不是嗎?”
她的語氣一如開頭,不緊不慢,不顯得傲慢,也不咄咄逼人。
塞菲確認(rèn)她保有理智。
同時也知道,在清楚明白的前提下,騙別人還好,騙自己多半是無濟于事的。
但到這個地步,就是對方的個人問題,即便塞菲有不同的看法,也不會在上面深究。
畢竟在這個問題上,他實在也沒什么立場。就當(dāng)繆是一個比較古怪的人偶狂熱愛好者也行。
于是塞菲微微頷首,略過這個話題。
“我的手臂到那個地步了嗎?”回到眼前,按繆剛剛的說法,傷勢的情況比自己想得要嚴(yán)重。
“手臂沒什么問題,稍微用了比較極端的方法,順便把你帶著的那個淵民材料也用了?!笨娨膊唤橐猓卮?,不過后面的話和第一句顯然格格不入。
“極端?淵民材料?”塞菲想起之前從格雷爾身上剝離下來的織線蟲陰影團……那個用在自己身上了?
不是,那個能用在人體上?
“不要慌,你的身體非常適合這項技術(shù),具體到蛹破開后你就能知道了,權(quán)當(dāng)是個驚喜……”繆又啜了一口,“你不介意吧——你也沒有介意的余地,誰讓你拖著這個傷勢劇烈活動?”
被醫(yī)師當(dāng)面指正,塞菲還真說不了什么。
“謝謝,不過蛹是指……”他看了一眼自己左臂上包裹著的東西,“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恢復(fù)?”
“嗯,你只要知道是特定魘獸分泌物形成的就行了。”她直起身子,以雙手捧杯,似乎有點冷的樣子,“大概……大概兩到三周?它自然褪落的話效果最好,你還是安分點吧塞菲?!?p> “但你的手臂不會有負(fù)面的后遺癥,頂多倒時看上去……會比較有個性?!笨娞吡颂吣_,“不過雖然疲勞疼痛也能殺人,我要說的可不是這個?!?p> “你胸口上的疤,什么時候留下的?”
順著她的視線,塞菲看向胸口——正中央部分,有一道從上至下延至上腹,仿佛要將胸腔撕裂的巨大疤痕。
“這個應(yīng)該也有七年了,我也不記得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塞菲說的是實話,當(dāng)時的記憶并不存在,就算問到兄長、父親,和當(dāng)時還活著的母親,他們也閉口不答。
雖然看起來嚇人,但實際上對塞菲的生活沒有什么實質(zhì)影響。
“放心,我還是很有職業(yè)道德的,不會多說。”繆長吟一聲,也不知道是不相信,還是另有想法,“但你還是注意一點,這個傷口,或者說你的心臟并不穩(wěn)定——說一個出于好意的提醒,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要去教會或者任何,任何正規(guī)機構(gòu)去查看那里的情況?!?p> 塞菲瞇起眼,自己的身體在十年前就有什么奇怪的問題?按繆的說法,就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樣——而且這是不是暗示自己以后找她?
塞菲正要開口繼續(xù)詢問手臂的事,不想正躺在床上的坎貝爾夫人發(fā)出了聲響,似乎是有醒來的跡象。
“好啦?!币姞睿姶蟠蠛攘艘豢诓?,為這個話題暫時畫上休止符。
她將杯子放回桌面,重新看向塞菲。
“沉重的話題先放下,我們來聊點愉快的事情……”不等塞菲發(fā)出疑問,繆接著說,“我們來談?wù)剤蟪??!?p> 你看上去是真的快樂。
塞菲啞然。
不過在有第三者涉入可能的情況下,確實不太適合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不要太擔(dān)心,伯爵大人已經(jīng)付過十金塔,算上剛才那個面具,我不會索取追加費用,只是要你幫個小忙而已?!?p> 就算繆說得如此誠懇,但塞菲眼里這儼然已經(jīng)是個奸商形象。
這倒是不出意外,特立獨行的習(xí)慣又或者興趣,總是需要足夠的經(jīng)濟條件——這下塞菲更清楚外面那些人偶是怎么來的了。
“說吧,什么事?”
“你知道天才也有領(lǐng)域之分吧?”
塞菲挑眉,不知道繆為什么突然顧左右而言他,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對繆的自我評判倒是沒有異議,這個年紀(jì)能夠完全治愈自己的手臂,即便采取了極端手段,已經(jīng)說明不是泛泛之輩。
“我的父親傳承黑蛇,我的母親傳承白蛇,”繆斟酌著言辭,“所以不管是什么傷病,我或多或少都能做到些什么。”
“拋卻禮貌,你覺得我絕對做不到什么?”
你也不像很在意別人看法的樣子,需要做這么多鋪墊來解釋自己無法做到的事嗎。
“有關(guān)這位坎貝爾夫人?”
聯(lián)系在場可能的事物,不外乎三人——只要繆不是更跳脫的話。
“人們心頭的憂慮,源自他人無關(guān)自身的痛苦,這兩者在不傷及客人的前提下,我無能為力?!闭f到這,她重重嘆了一口氣,“而這位夫人兩者兼具?!?p> 雖然比之剛才的話題不及,但這也不該是在這位夫人面前說的話。
“那么,她發(fā)生什么了?!?p> “沉溺藥品的兒子,不思上進(jìn)的兄弟與執(zhí)著事業(yè)的丈夫——你能想象到的家庭問題。”繆撓了撓頭,“我倒不是寄望于你解決她的家庭問題,實際上我覺得那些事除了解決她的家人大概沒什么辦法了?!?p> 這樣的人為什么會被介紹到這里?莫不是繆的某位長輩在找她的樂子……塞菲想起剛才繆對撒切尼斯的戲稱,要是其中有個小心眼的,這種捉弄倒也不算有失體面。
只不過這也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你希望她自愿離開?”
“并且不要再來打擾我——我不能每次都在她紅茶里下藥。”
啊哈。
你說的休息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而這時,還對此一無所知的坎貝爾夫人發(fā)出一聲輕呻,悠悠醒轉(zhuǎn)過來。
作為清醒的表示,發(fā)出了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尖叫。
阿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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