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親戚的幫助下，我們勉強湊齊了一部分罰款。幾天后，部分漁民被放回，漁船也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一些。一些無法承受罰款的人家遭了秧，不僅漁船要不回來，還得蹲半個月的號子。對于我們來說，無疑是天塌了下來。
奶奶每天以淚洗面。眼下，對于她來說都是很艱難的事情；爺爺病危，且像個孩子似的不遵醫(yī)囑。爸媽因罰款未到位滯留在縣城，大隊那邊交涉緩慢，根本打聽不到任何消息，讓人心急如焚。
一切本和平常沒有兩樣，奶奶借錢回來后坐在門口的木凳上，那時，她還能自己動手無需別人幫助，她開始起身，生火，淘米。我則跟往常這個時候一樣，像個木頭人一樣怵在角落，睜著眼睛，呼吸很輕，那顆還在跳動的心想著神圣的佛，祈求他能改變什么，我很清楚自己處于半夢半醒之間?；秀敝?，火燒了好一陣子后，她突然自言自語大聲哭道：“叫天，人不知道是死是活，這一家子要怎么辦。”
她的話讓我開始心悸，我對著自己沒氣地深深呼吸了一下，突然想起幾天前奶奶的不對勁以及姑父支支吾吾的語術(shù)。他們隱藏的很好，我絲毫沒有懷疑。如果不是她自己心里防線崩塌，只要她不承認自己為折磨自己而故意對我說謊，她就不準備把實話告訴我。
當(dāng)然，悲劇沒有瞞過任何人，爸爸出逃從二樓跳下的事件成了村里茶飯余思的“熱點”。其次，媽媽被船機絞斷手指一事讓一些熱心鄰居以及無關(guān)緊要的親戚無數(shù)次登門，他們對待這兩件事指指點點，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表達的想法是正確的，而且像說唱劇中的順口溜一樣變成了民間俚語：“舉報的那個湖澇真可惱！”有人意識到自己越了界，于是先發(fā)制人，搶在未知搶先預(yù)料一番，有人覺得他迷了路，有人覺得他摔死了，有人覺得他又被捉了回去，這并不是虛張聲勢，若真是如此，根本不用他們?nèi)绱速M勁作得此猜想。
奶奶被他們的猜想嚇得失去了魂，她六神無主，對著他們流眼淚。在我看來，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起初，還有人提議出去找找，慢慢地，他們覺得無從找起，況且，他們認定如果我爸安全肯定會回來的；后來，他們認為半夜去找人是不明智的決定，因為人力有限。奶奶擔(dān)心難耐，走遍整個屋子祈求他們幫忙，可每個人都模棱兩可，直到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大廳里，她再次抽咽祈求：“我也是沒辦法。只能求你們幫幫忙。”大廳里的人趕緊圍了上來，想要攙扶她起來，可那孱弱的身子跪了下來不達到自己的請求，是不會起身的，對此，我深知。
“老人家，你這是作麼呢？能幫忙的我們肯定會幫的，現(xiàn)在我們不清楚情況，只是聽蓮湖人講盛木是被都昌縣的人帶走的。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跳下去的，也無從找起呢。你是老人家，跪我們這些年輕人，我們真怕被雷劈呢。你快快起來吧。老人家！”他一言，她一句，就是沒人愿意開船出去找，這時，我也失去了勇氣去挑戰(zhàn)這有失偏頗的判斷。
盡管我了解他們的戰(zhàn)術(shù)，但這一次卻再也無法忍讓了。我給自己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假裝自己很勇敢，我試圖說服逢夏和我一起出去，可她退縮了，她向我詮釋其中過程的艱辛和阻擋，但并沒有制止我的行為，可她那一副無所謂的姿態(tài)真是讓我可惱極了，不僅如此，還有壓倒一切無助徑直吞噬了我。
翌日，大姑匆匆趕來，好在她帶來了好消息，她來去匆匆，只是說爸爸人暫時在醫(yī)院，問到關(guān)鍵的點又含糊其辭地回答，最后又吞吞吐吐地想隱瞞什么。奶奶以為姑姑騙她，一直問個不停，直到姑姑讓我收拾生活用品動身去縣城時，她才勉強喝點水下肚。
好在人被保釋了出來，但依舊追究責(zé)任。漁民證和魚船完全被沒收，吃飯的家伙一旦脫手，所有的問題都變得相當(dāng)棘手，一切都望塵莫及，這件事也讓他們有機會聯(lián)想其他無數(shù)個朦朧清晨發(fā)生的無數(shù)次口角，一陣反感引起另一陣反感，舊傷疤被揭開，變成了新傷口，兩人都非常沮喪，因為他們痛苦地證實了，在這么多年的夫妻爭斗中，他們所作的一切都在干預(yù)對方的行為，加劇對方的矛盾，我媽把所有的一切問題都歸咎于我爸。
家里沒有多余的擺件，這反倒避免了因吵架升級的摩擦。在我的印象里，他們每次吵架，總要摔個東西的，他們依靠摔東西來發(fā)泄自己的情緒。她認為是我爸觸了霉頭，而他依舊像往常一樣，一言不發(fā)，本來還很好保持了理智的她，終于爆發(fā)性出一聲歷史性的吶喊：“你怎么不去死？”
逢夏聽到逢東在哭，從中間的隔板探出頭來。當(dāng)她向我走來時，隔板突然吱吱響了。我們待在原地，一直等它自動停下，接著又聽見隔壁房間爺爺在咳嗽，我們便一直等到所有都安靜下來。
逢夏把逢東領(lǐng)到奶奶房間，讓他躺在她身邊。“好好睡吧?！彼f，“等過了明天，也許這些就都結(jié)束了。”
他們吵完睡下已經(jīng)很晚了。我困的要命，正當(dāng)沉沉入睡時，對他們今天互相傷害的所作所為和逢東落難所經(jīng)歷的記憶，忽然變成了爺爺站在眼前拄著拐杖用力咳嗽的畫面。我一下子驚醒，開始害怕起來。在此之前，我整晚的翻來覆去，總是憂心這個那個，但自從他們回來后，好像這種焦慮又加重了。我推了推逢夏，她依舊表現(xiàn)的冷淡，她頭一次提醒我：再不睡天就亮了。
這天早上，大家的胃口都很差，只有逢東例外，他一連吃了四個南瓜餅，逢秋總是冷漠的看著他，而奶奶總說他在長身體；媽媽一邊換藥，一邊嚴厲地訓(xùn)斥逢秋搖晃木椅，因為這使得她心煩氣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