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歸-2
入夜。天上星辰點點。
馬車軋過路面,偶爾有一些干枯的樹枝被壓碎,發(fā)出清脆的咔擦斷裂聲音。已經(jīng)是秋天,草叢中還是有蟈蟈地叫聲,搔著人的耳朵。
一路從首府來,已經(jīng)走了十余天,幾乎每日都要歷經(jīng)幾次截殺。許明山給她準備的棋子都要用完了。
管家受了些傷,但是不嚴重。眼看著就要到目的地,他越加警惕,但也松了口氣。終于將夫人安全送到了目的地。
葉薇安看著馬車外黑黢黢的林子,吩咐外面的管家:“林子里有些朋友?!?p> 管家抽出劍,又揚了鞭子。馬吃痛,跑的又快了些。
夫人說的話,一定要信。這是這十幾天來的心得。夫人用的什么手段他們無從知曉,但是夫人說有埋伏,從來沒有出過錯。
“管家,這次不是人,是有些小動物,盯上我們了?!狈蛉擞终f。
管家一驚,往林子里看去,但仍是黑黢黢地,什么都看不到。
“是狼?!狈蛉私K于把話說完了。
似乎是為了配合夫人一般,話音剛落,就傳來一聲狼嘯。
“嗷嗚——”
“嗷嗚——”東西兩邊的狼嚎開始此起彼伏,互相呼應。
“走快些,到時候大不了舍棄這馬車?!比~薇安倒是挺淡定的。
管家自然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舍棄這馬車。只是黑黢黢的林子里出現(xiàn)了瑩瑩的綠光。一雙又一雙。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們。
葉薇安靈魂深處傳來了悸動。
她是那苗疆的守護者,苗疆的一切臣服于她的生靈,都讓她感覺到親切。
當年,若不是他們被信任的他背叛,顧絕身死,她又耗費了太多的力量去構(gòu)筑結(jié)界,她怎么也能利用苗疆的一切,與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只是,苗疆的守護者,怎么也做不出,這樣犧牲苗疆生靈的舉動。
“夫人,我們被包圍了。”管家握緊了手里的劍。
葉薇安說:“沒事?!彼崎_了馬車的門。
二十年來不及動用也不想動用的苗疆的生靈,因而不被外界知曉的力量,在此時此刻,竟然成了她的依仗。
再往前二十里,就是華菱渡。廢棄幾十年的華菱渡,曾經(jīng)是通往苗疆楓鈴渡最為驚險卻也最快捷的水路。他們當年離開,就是從這里。
狼群密密麻麻地蹲守在馬車的周圍。管家和暗衛(wèi)都出了冷汗。
葉薇安卻微笑著往前走,狼群沒有動。
“夫人危險!”管家驚呼。
葉薇安回頭看他,管家被葉薇安的笑容看的越發(fā)冷。
狼群都注視著葉薇安,葉薇安走到一匹狼前,伸手撓了撓狼的下巴。
“嗷嗚!”狼在葉薇安的掌心蹭了蹭。
管家和侍衛(wèi)都瞪大了眼睛,深覺大事不妙。
“去吧。”葉薇安低聲說,“我現(xiàn)在還不能離開?!?p> “嗷嗚!”狼群嚎叫了一陣,開始有秩序地撤離。
管家和侍衛(wèi)都有一種死里逃生地虛脫感覺,也愈發(fā)覺得葉薇安深不可測。他們剛想放松下來,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動不了。
管家只能看著葉薇安,走到他們面前。
“有些事情,你們不能記得?!比~薇安嘴角的笑容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管家和侍衛(wèi)的眼前都漸漸模糊。
待他們再醒來,天色已經(jīng)微涼亮。
管家摸著頭,似乎有什么事情被他遺忘了,但是他無論如何想不起來。身邊橫七豎八地躺著侍衛(wèi)。
“夫人呢?”丟了夫人才是大事!
“我在這里?!比~薇安懶懶地聲音傳來,她在馬車里坐著,正在喝茶。
“我們——”
“你們可能是太過于勞累,昨日說要休息,就一起歇下了?!比~薇安放下茶盞。
“不可能——哦,原來是這樣?!北娙说难凵裼种饾u渙散,又逐漸聚焦。
一行人繼續(xù)上路。馬車內(nèi),葉薇安看著自己的手心,許多年沒有用過這催眠術了,竟然還能有用上的一日。也虧這些人對自己的戒心低,才容易得手。
又行了一日,華菱渡的影子逐漸在黃昏中顯現(xiàn)。
落月教已經(jīng)有人在華菱渡口接引。
表面上,華菱渡還是那個廢棄的渡口,但是在廢棄的外表下,落月教在地下修了奢華的新渡口。一些補給都是從華菱渡偷偷運到楓鈴渡。這一帶,已經(jīng)被落月教完全控制了。
葉薇安從馬車上下來,落月教的人畢恭畢敬地對她行禮:“夫人?!蹦敲炊嗄赀^去了,落月教換了新人,都不認識她了,都不認識曾經(jīng)以一己之力,滅掉落月教大半的女人。
葉薇安上了落月教安排的船,他們顯然對這條水路很熟悉。這是洛羅河的分流,從苗疆往更南的巴蜀之地流去?,F(xiàn)在的苗疆和中原人,從那時候開始到現(xiàn)在,知道有這樣一條路進苗疆的人就不多,知道的人,還不敢走。
船不大。逆流而上費勁了船工的力氣,遇到小瀑布還需要將船吊上去。幸而水路較之陸路更為曲折但更為平緩,走的還算順利。
這里就是苗疆,是她的苗疆。她對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卻又感到熟悉。她能感受到萬物的歡喜,在歡迎她回到苗疆。
那些在苗疆的日子呀,她看著船外的風景慢慢地在倒退,都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她剛剛成為教主的時候,不過二八年華。那日,她在楓鈴渡不慎落水,被人救起時,已經(jīng)沒了氣息。等她再醒來,她的母親坐在她的床邊,見她醒來,嘆了口氣:“沒想到這一日來的如此之快?!?p> 她問母親,是什么。
母親卻沒有說。
她第一次感受到心悸的夜晚,母親將她叫到教內(nèi)的觀月圣殿。一輪滿月,淡淡的光輝落在她的身上。
母親眼神悲憫又威嚴,對她說:“葉薇安,從今往后,你便是圣月教的教主,你要承擔起守護苗疆的生靈萬物的責任?!?p> “為什么?”她慌了,“您不是還活著嗎?”
“傻孩子。月的代言人,世代相傳。你出生時,便依照教規(guī)在你體內(nèi)種下煥生蠱。但那又不是煥生蠱。她燃燒的是母親的生命?!痹鹿庀?,母親的眼神悲涼又慈愛。
“這是每一任教主都不能推脫的命運。當你觸發(fā)煥生蠱,就是我將老去,你成為新的教主的時候?!?p> “剩下的,你便去你的記憶里尋找吧?!?p> 母親只告訴了她那么多。她自己在傳承的記憶里找到了對于苗疆的描述,在行月禮的時候,見證了先祖成為月的代言人的時刻。她接受了她的命運,去守護她的子民。
她有些明白,母親當時沒有說出口的話了。
“我多么希望,你不會觸發(fā)煥生蠱,不用成為苗疆的守護神?!?p> 可是有些宿命的事情,哪里能那么簡單。葉薇安望著水里的倒影,她將女兒送去了尋香谷,還是一樣觸發(fā)了煥生蠱。
現(xiàn)在她的女兒將代替她為苗疆奉獻一切,她將為女兒快速老去。她不著痕跡地拔去了鬢角的白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