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刻,京郊官道。
一白一棗紅兩匹健馬自北向南飛奔而來。馬背上的兩人一個衣著金絲暗紅,一個一身皂黑嵌銀。
正是紀巺和錦池。
上淵銳師開拔之際。
二人前來壯行。
幾日前,錦池收到榆錢兒家信,本來高興一場,誰知打開信封看到信中所寫不由得頭皮發(fā)緊險些火冒三丈。夫人看他面色不善,頓時知曉榆錢兒這孩子又有哪句話惹了他老子了。
這父子倆!就不能有話好好說么!
與此同時,紀家堡。
紀巺將紀默和紀恕的來信折好放進信封,交于阿卓,吩咐紀平道:“阿平,備馬!”
紀平:“堡主,這時要出堡嗎?”
“去見錦池!”
李家,錦池書房。
師兄弟二人在錦池書房談了半日,起初時不時聽錦池懊惱道:“師兄,可是他……”,后來再聽不到錦池言語,只聞書房傳來的一聲聲嘆息了。
再后來紀巺走出錦池書房,與錦池夫人告辭,與紀平雙雙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紀家堡,趣梅園。
陳夫人問道:“風信,真的就讓恕兒隨軍去嗎?”
紀巺道:“不然呢?”
陳夫人:“戰(zhàn)場危險之地,不比其他?!?p> 紀巺長出了一口氣:“我豈能不知?恕兒他既有如此想法,想來必是深思熟慮。你不也說恕兒有主見?何況,阻撓只會適得其反。殊不見土里的種子,就算扭曲生長也要沖破壓制,籠子里的鳥兒放飛才能飛得更高,叫得更歡快。何況我們恕兒本就不是籠中鳥。”
陳夫人深以為然,點頭稱是。
京郊官道。
秋意森然。
遠處,誓師的豪邁之氣尚在九霄盤桓,將士們帶著決絕和忠勇踏上征途。
前鋒已經(jīng)先行走遠。
遠處的紀巺和錦池登上一個高坡。
不遠處大軍旗幟飄展,氣勢如虹。
初,步兵在前,騎兵在后。
此情此景,錦池胸中熱血上涌,同時涌上來的還有一股酸楚。
毫無疑問,十萬大軍中,定是有一個總?cè)撬鷼獾淖约覂鹤?,他隨軍出征倒是一派天大地大海闊天空,可是自己呢?乍一想就恨不得立刻沖進去把那個不孝子揪出來痛快教訓一頓,可是,人馬浩蕩哪兒揪去!能揪回來嗎,估計那崽子巴不得離開家一萬里遠才好。
讓人擔心都想不到方向。
窩囊!
錦池心中各種想法亂竄,許是太過激動,胸口起伏厲害。一邊的紀巺拍了拍師弟的肩膀。
“知道你擔心。要相信阿??!”
“哼!他需要我擔心?翅膀硬了!”
錦池面色不虞語氣沉沉。言語之中隱隱透出著急。
紀巺望望天,輕笑了一下。
這個師弟為啥這么別扭呢!
前方,紀恕和榆錢兒正跟著大將軍隨鐵英騎而走。
二人騎馬揮劍本不在話下,行軍速度雖快,但不至于晝夜不分拼命趕路。再者,二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又有輕功加持,算是適應。
榆錢兒不知問誰找了一本《孫子兵法》,閑暇之余用起功來。
他平常哪看過這書?
紀恕在旁為之加油打氣,說什么要想成為將軍首先得知道何為戰(zhàn)事。
“先熟讀兵法,讀完再看‘三十六計’,這兩樣都是關于戰(zhàn)術戰(zhàn)略的精妙之作。你先在理論上讓人刮目相看?!奔o恕這樣對榆錢兒道。
“也行!”榆錢兒五官扭曲,看起來有點牙疼,但似乎下定了決心。
“這就對了!”紀恕滿意地看著榆錢兒牙疼,“就算咱們當不了將軍,將來成為一個有內(nèi)涵的鐵英騎也是不錯的。戰(zhàn)場上不光需要蠻力,更需要腦子,任何時候帶著腦子出門都是好的。”
榆錢兒聽他說話感覺十足的別扭,就好像他往常出門不帶腦子似的。因此不滿地瞪了紀恕好幾下。
紀?。骸澳銊e瞪我,我這全都是肺腑之言,尋常人我不愿講給他聽?!?p> 榆錢兒不再跟他廢話,也不再瞪他,抱著書一邊兒啃去了。
……
時光如流,歲月不居。
一年后。
落梅鎮(zhèn)十里外官道旁。
高高的榆樹枝杈上坐著一個年方十七的少女。只見她腳穿一雙淡黃色軟底輕便綢鞋,兩只鞋面上各繡著一枝桃粉芍藥。少女輕輕巧巧晃蕩著雙腳,眼看晃得鞋面上的粉芍藥要飄出絲絲縷縷的香來。
她纖細瑩白的左手里握著一個油紙包,右手時不時從包里捏出一只飽滿酥香的松子,不急不徐一粒一粒地磕著,磕完再撒下一片片松子殼。
也不知坐在樹杈上做甚。
巳時末,遠方的官道上兩匹戰(zhàn)馬自南而北一路狂奔,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帶著歸心似箭的急切從地面的揚塵中自遠而近傳來。
悠閑晃蕩著雙腳的少女倏地停止蕩來蕩去的動作,迅速把油紙包朝懷里一揣,懶懶地自言自語道:“可算是來了,等得本姑娘好心焦?!?p> 隨后,她揚手朝馬蹄聲響處遠遠一拋,一團粉末狀的東西散開在空氣中須臾不見了,隨后幾丈開外處一股濃烈的桂花香彌散開來。
馬蹄聲越來越來,轉(zhuǎn)眼到了眼前。
馬上之人突然勒住韁繩,胯下的白馬聽話地停了下來。
他吸了吸鼻子,疑惑道:“不對啊,滅明,這個時節(jié)還有桂花嗎?”
“應該……沒有吧?”紀恕皺皺鼻子回答。
這馬上二人正是紀恕和榆錢兒。
此時,這二人已離家將近一年。
既近鄉(xiāng)情怯,又恨不得須臾至家。
沒想到戰(zhàn)爭持續(xù)了十個多月。
艱苦卓絕。
最后一場戰(zhàn)事取得險勝之后,上淵大軍方才得以一步步肅清西北防線百余里內(nèi)烏哈托殘部。
說是大軍,其實,出師十萬,而今傷亡已逾六成,甚至更多。
之后,他們隨著第一批隊伍從戰(zhàn)場撤離。四日前行至白水,二人請示離開隊伍趕回紀家堡。
一路上他們極少說話,貧嘴的榆錢兒也貌似穩(wěn)重了許多。
二人面色有點黑,風塵仆仆中一身勁裝不掩疲倦之色。盡管如此,紀滅明與榆錢兒看起來依然目光炯炯、意氣風發(fā)。
身下坐騎撲著鼻息,馬蹄輕踏,空氣里透著一種屬于暮秋的明媚涼爽之氣,還有一股原本屬于這個季節(jié),但此時已然謝了的桂花香。
榆錢兒又吸吸鼻子,確定是桂花香氣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