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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十四

第七章 道士【一】

堯十四 無葉先生 2222 2019-09-09 10:00:00

  在那個秋天,游方的破布衣道士走在塘關的村莊,秋風從他消瘦的身子中間穿過,絲毫不憐惜他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長長的白發(fā)當著面貌,很難看清他究竟是長什么樣。

  破敗的袍子沾滿了油污和泥垢,腳上的草鞋里塞著的那雙腳黑漆漆的滿是污泥,整個塘關的人都沒有見過這個奇怪的老頭子。紅磚砌成的平房在塘關的小街上最為突兀,著平房正是整個塘關村唯一的一家小賣店,店家姓秦。

  道士嘴里小聲哼唱著什么,突然停住站在紅磚平房外。嘴里發(fā)出奇怪的音調,然后著道士咂咂嘴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高聲吼道:“宅低而濕氣重,夫妻不和,夫妻不忠,妻離子散,慘啊,慘啊!”

  “喂,臭老頭胡說什么呢,趕緊滾開!”道士聲音未絕,一胖女人早挺著腰指著道士罵了起來。道士慵懶地抬起頭注視著這個女人,忽然咧開嘴嘿嘿一笑,驀地搖頭嘆氣:“零五年,零五年……”

  胖女人見道士不理會自己,周遭些女人閑來沒事看好戲般站在一旁指指點點,各種難堪言語落在胖女人耳中,女人頓時來氣,二話不說揪著道士的領子一把將他提起來拎雞仔般重重地仍在馬路上,道士的厚袍子在地上濺起一團灰塵。他也不惱,起來沒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著胖女人道了聲歉,接著說:“女子屬水,此地臨著運水鋼管,白日里還好,夜間濕氣凝聚繞宅而生,還請女居士清楚當家人,我自會與之詳說?!?p>  “老娘就是當家的,你這老家伙妖言惑眾,胡言亂語,趕緊滾,不讓老娘打死你信不信!”胖女人正視秦家的女主人,姓陶單字為花,故當?shù)厝私詥舅一?。桃花娘原本打早開門想是讓家里那不成器的漢子出去進貨,不曾想剛出門就碰見這糟老頭子說什么夫妻不和,真是氣死個人。

  一旁的女人們不嫌事大,皆是附和說:“老道士,你還不知道吧,這桃花娘可是整個塘關的一枝花,那可是力壓三百枝??!”

  道士聞言,頓感疑惑,便問出口那中年女人道:“哦?這位居士何出此言?”

  “哈哈哈,羅三姑,這道士說話文鄒鄒的,像個讀書人,你聽聽,叫你居士呢。居士,居士,嘖嘖嘖,真高級!”

  有女人調笑羅三姑,這羅三姑舔著臉小小作勢要打人,看這道士乞丐似的,不曾想說話道士一板一眼的。但是道士這問題怎么讓她那么想笑呢,再也忍不住的羅三姑捧著肚子笑起來:“你看看桃花娘不就是那力壓三百枝的體格嘛,哈哈哈哈,笑死我啦!”

  女人們頓時笑作一團,顛三倒四。

  道士無奈搖頭,轉而向桃花娘低頭表示歉意,不過桃花娘似乎對此早習以為常倒是沒有理會那些沒事做的女人們,冷眼盯著倒是看了眼,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正好迎上出門而來的秦家主人,秦強。秦強是個瘦弱矮小的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模樣。秦強穿著件棉麻衣裳打著呵欠看著一眾,又看到自家婆娘臉色不對,頓時縮著腦袋硬生生將半個沒打出來的呵欠收回去了,趁著桃花娘不注意,秦強轉身就要走回屋去,誰知桃花娘在身后一聲怒喝:“秦強,你給老娘站住,這糟老頭子不是要和你說話嗎?你過來,老娘就看看他能說出什么花來。”

  “別咯,陶花,你當家,你跟談不是一樣的嘛?這糟老頭子就是騙錢的,指不定就是以前被打倒的地主,你看看他這破爛模樣,我們別理他。”

  說完,秦強就要走。那些個女人正看戲,桃花娘心里一陣火大,恨恨地抓著秦強的領子,秦強本矮小,所以桃花娘不菲吹灰之力就將秦強擒住讓他不得動彈。說來桃花娘也是頗具魄力,將秦強仍在道士面前,道:“老家伙,你說吧,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老娘打斷你的腿這兒的人屁都不敢放一個!”

  說罷,桃花娘示威性的掃視周圍一眼,先前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女人們這下閉嘴大氣不敢出一口,縮著脖子在一旁偷偷看好戲。別看桃花娘對那些閑言碎語不管不顧,但是如若真正惹她發(fā)怒,那后果不可設想,平日里不過桃花娘懶得與他們計較。

  道士眼見這一幕疑惑重重,不明白桃花娘這是何意,不過既然正主來了,有些話他也不得不說,當即先向秦強一拜,隨后道:“這位居士,貧道乃重陽宮王老真人門下弟子,早年外出游歷,如今二十年有余。幾年前想著順著長征路線走一遭,于是便來到了這塘關之地,碰巧見居士宅邸風水欠妥,忍不住說了些不合適之言語,還望居士見諒?!?p>  話音剛落,道士又是一拜。秦強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不想與道士計較,更何況周圍現(xiàn)在圍了不少人,目光全都落在他與道士身上呢,秦強趕緊擺手說:“老家伙,有話你就快說,有屁你就趕緊放,老子懶得聽你廢話,先前你說我家風水不好,那你說說哪兒不好??!”

  “居士莫急,居士請看,”道士向前一步跨去,指著平房右側一腰粗的青黑色鋼管說,“居士,原本此處宅地算得上是一處上好的風水寶地,只是水利運輸帶來濕氣,破了這風水局勢,宅邸濕氣重則影響家中女子,女子屬陰,與水同屬一源,陰氣盛陽氣弱則男丁不興,想來看施主夫妻相處,當是與這濕氣有關?!?p>  桃花娘一個步子鉆出來擋在秦強面前,居高臨下瞪著一雙大眼睛粗著嗓子吼道:“你這死老頭現(xiàn)在滾還有機會,否則別怪老娘不客氣!趕緊滾,滾得遠遠的!”

  道士對桃花娘的威脅不為所動,淹沒在白發(fā)里的臉低下去,驀然搖頭轉身欲離去,桃花娘見老道士不再胡言亂語也不去為難他,插在腰間的手放下來背在身后。老道士走到半途,別過臉來,只是長發(fā)濃密,獅子啊是看不到他的臉。只是這一個轉身,秦強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發(fā)出一聲輕微得聲響,老道士似乎是有所覺察,背對著夫妻二人道:“兩位居士,想來居士二人臥室是右邊存放衣柜之類的物品,左邊空無一物?!?p>  秦強頓時冷汗津津,說不出話來,道士所說,一字不差。

  說罷,道士口中再次響起先前古怪的吟誦聲,像是遠古的歌謠,像是家鄉(xiāng)的小曲。秦強望著這個老道士消失在塘關的路口,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桃花娘罵了聲瘋子轉身進了屋子準備去鎮(zhèn)上進貨,人去也逐漸散開,人們開始討論這個老道士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是終南山的道士。

  道士歪歪扭扭順著崎嶇的道路行走著,蜿蜒曲折的盤旋在山上,然后又倏地降落,道士樂得如此,口中的歌謠也隨著山勢而起伏。塘關依山,山名四巖。四巖山下,破布襖子的道士像是醉酒般倒在路邊的草叢里,口中發(fā)出哭嚎般的叫聲。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道士突然翻身起來,嘴里哼哧哼哧吐著氣。

  秋天來得并不突兀,氣溫是在悄無聲息之間降下去的,這個時候的塘關村已經漸漸地起了寒意,老道士雙手攏在袖子里,繼續(xù)歪歪扭扭地走著。

  久旱的馬路被秋風卷起灰塵時間吞沒這個獨行的老頭,他對此毫不在意。道士就這樣一路走啊走,知道走到一條岔路口,右邊還是高聳入云的四巖山,左邊是幾戶人家隱匿在樹林從中的寨子,想來這個摘自也是有幾百戶人家的。老道士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耷拉著腦袋四下張望,忽瞧見一四十來歲的男人挑著一擔牛糞健步走來,道士靈活地湊過去,倒是不嫌棄這牛糞骯臟。

  老道士抓著漢子的袖子就問:“敢問居士,這附近可有哪戶人家臨近產子?”

  漢子不由得一笑,被道士稱呼一個居士,老臉一紅,也不惱他先前不由分說就抓著自己的無禮舉動了。漢子穩(wěn)了穩(wěn)肩上的擔子,朗聲說:“老先生說附近有哪家要生孩子了吧?”

  老道士點點頭。

  漢子作思索狀,道:“這我得好好想想了,對了,老先生是第一次到我們這兒來吧?”漢子有些羞澀,不知道如何稱呼老道士合適一些,看電視里都是稱呼先生的,想來這么稱呼也不會顯得自己很無禮。

  道士點頭說:“是了,貧道本事終南山重陽宮弟子,游歷中華已二十余年,近幾年正在重走長征路,故尋到此地。”

  “我們這兒啊,叫小坪坡,喏,你看前面這兒啊,叫做殺人坳,幾年前是個刑場,不過啊,四人幫倒了之后就在這兒修了個瓦窯?!睗h子說起話來倒豆子般說個不停,道士倒是耐心無比,沒有催促。漢子說了一會忽想起沒有回答老道士的問題,尷尬笑笑繼續(xù)說道:“先前先生說有生孩子的,我們小坪坡倒是沒有,我們這個寨子都是姓張的人家,不過要是再遠一些的話,清溪那邊唐建華家媳婦好像是懷孕了,生產的日子可能就是近些天了,先生可以去那兒看看?!?p>  道士聞言,頓時喜上眉梢,當即躬身一拜,道:“謝居士,敢問居士清溪如何走?”

  被一個老人家拜了拜,漢子老臉一紅,羞愧得說不出話來,指了指倒是左邊的下坡路說:“就是那兒了,先生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走到第三個寨子就是清溪了,到時候先生再大廳就知道唐建華家住何處了?!?p>  聞言,道士不再拖沓,健步如飛向前走去。漢子不由得一驚,看這道士老邁,不曾想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忽然漢子有些好奇地沖道士背影喊道:“喂,先生,為何先生要去找有產子的人家?。俊?p>  老道士停下來,高聲說:“當初先輩們征戰(zhàn)天下,雖說如今天下已定,但是當初死傷無數(shù),多少兒郎客死他鄉(xiāng),老道我早年游歷時被紅軍所救于虎狼之口,自那之后便打算為故去英魂尋一個安身之所。前些日子老道算到有一位烏江邊戰(zhàn)死的將是即將投胎轉世,因此我打算前去看看?!?p>  “今日居士指路于老道,將來居士必有后福,敢問居士大名,今后老道也可為居士祈福。”

  漢子興奮至極,老道講得神乎其神的,聽起來就是玄乎。莊稼人信命,信鬼神,信福禍,所以漢子沒有猶豫就說出了自己的大名,張山峰。

  老道聞言,再拜一次轉身便走。

  張山峰挑著擔子,腦海里全是那個道士那些玄乎的話,頓時覺得自己做了件大事,那可是英雄轉世啊,到時候唐建華家擺滿月酒一定要去慶賀一下,該帶什么禮物好呢?這是個麻煩事。

  ……

  王淑華待在屋子里已經快一個小時了,聽著屋子里幾乎沒有斷絕的哀嚎聲,這個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心就絞作一團,在偏房里來回踱步。嘎吱一聲,竹篾編織的門被一只細嫩的小手推開,一個七八歲的靈巧小女孩兒怯生生地盯著唐建華看。唐建華眼睛一瞪,厲聲道:“看什么看,豬菜打回來了沒有,牛放上山去了?”

  女孩兒當即低下頭去,怯怯道了聲嗯。唐建華看了眼,也不知哪兒來的氣,朝著女孩兒屁股上踢了一腳,女孩兒跌倒在一旁吃痛吭了一聲不敢再過多言語,自顧走了出去坐在屋外糧倉的磨刀石上,一個人抱著膝蓋,悄悄地流眼淚。

  唐建華沒有理會小女孩兒,只是焦急地張望著,然而內房的叫聲一直沒有停歇反倒是聲音有些弱了下去,這時,唐建華心頭突然一緊,暗道:“這怕是出事了吧!”

  屋子背后種著茂密的雌竹,風花石的坡上忽跑下來一個少少年有一些的男孩兒。他看到一個人坐在那里悄悄哭的女孩,偷偷摸到她身后,正欲嚇她一跳,女孩的聲音突然響起:“唐瑋,趁我不想打你,趕緊滾!”

  被女孩實現(xiàn)覺察,被稱作是唐瑋的小男孩嘿嘿一笑,厚著臉皮坐在女孩身旁,說:“怎么,又被爸揍了?”

  女孩倔強地抹了一把臉頰,沖著唐瑋揚了揚手中的小拳頭,道:“唐瑋,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揍你!”

  唐瑋明顯是有些懼怕女孩,不過孩子天性,他還是不服輸?shù)卣f:“唐楠,好歹說你說大姐,你就不能讓著我點嘛你!”

  原來女孩叫唐楠。

  唐楠哼了一聲說:“讓著你?不揍你就算是對你客氣了?!?p>  唐瑋也跟著哼了一聲,兩姐弟坐在磨刀石上。糧倉的地基要高出豬圈三四米,姐弟雙腳晃蕩再在空中,閑來無事的唐瑋聽著內房的叫聲,忍不住又問:“欸,老三還沒出來呢?”

  “你自己聽不就知道了嘛,問我干嘛!”唐楠沒好氣地說。

  “切,沒勁。”唐瑋撇嘴說,忽想到什么又問,“你不去上學啊你?”

  唐楠愣了愣,情緒低落,“爸說今天老三出來,讓我在家里幫忙,不去上學,帶著老三,不去上學了?!?p>  “這怎么行,爸怎么這樣啊?!碧片|站起來,替唐楠打抱不平,“不行,我找他去。”

  唐楠抓住唐瑋的袖子,“算了,別去,不然爸又得打你了。再說了,我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讀再多的書有什么用,還不如多干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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