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心中深埋著多少不滅的仇恨,在面對隨國公府這些仇人的時候,盈持發(fā)現(xiàn)自己竟能異乎尋常地冷靜理智。
她清晰地知道這是為什么!
就如方才面對呂璠居高臨下的斥責(zé):“姑娘,家母乃朝廷誥命,貴為一品國夫人,可不是你區(qū)區(qū)一介小民可以隨口慢怠輕侮了去的!”
擲地有聲。
而第一世的記憶也隨之滾滾而來。
盈持的耳畔仿佛又回響起那些遙遠(yuǎn)的片段:
“若非皇后娘娘指婚,你這樣毫無德行的女人怎配做我的正妻?便是妾侍,也輪不到你!我看都不要看見你!”
“呂璠,你滿嘴胡沁莫不是昏了頭了?你羞辱人也要看清楚是誰!本宮金枝玉葉,你不過是我的駙馬,你依附于我,這才是不爭的事實!”
“這世間女子,莫不嫁夫隨夫,你便是少讀詩書,可不會連三從四德都沒有聽說過吧!”
“說什么呢?舉凡世間女子,都只能稱作嫁人,你可聽過有人隨便敢稱下降的么?”
這樣的反擊銳利地戳痛了呂璠的自尊,終于令他惱羞成怒。
“既說我依附于你,你又住在我隨國公府做甚?”
“本宮不住自己的公主府,是給你面子??磥肀緦m對你太好,反縱得你不識好歹,竟一再羞辱本宮,那就別怪本宮說話不好聽了?!?p> “呵~在下謝過公主的好意,不過,公主不如仍搬回公主府去住吧!”
“怎么,你真當(dāng)本宮稀罕住這兒么?只是你別反悔,到時哪怕跪著求我回隨國公府,可就不能夠了!來人,回公主府!”
原本分隔兩處,就此可相安無事,但一旦她遠(yuǎn)離,逢年過節(jié)、或是各種需要她出現(xiàn)的重要場合,呂家人便老著臉皮再三請求她回隨國公府……
可當(dāng)她被說動之后,煩心事又周而復(fù)始地循環(huán)起來。
她若忍讓,呂家人一窩蜂得寸進(jìn)尺!
可她刁蠻任性慣了,喜怒隨性難以改變,仗著身份,也很有些不識人間疾苦地簡單無腦,受得了一時,卻受不住一世~
于是當(dāng)她無法忍受更多的窩囊氣,終于變臉相對時,呂家人又逢人便裝可憐,反說她擺公主的架子欺凌他們!
就這樣,在百般鬧心之下,拿熱臉貼了無數(shù)次的冷板凳之后,最后方知呂璠對她也是休不得的厭煩與郁悶。
從十九歲下降隨國公府,到二十三歲被灌下一碗毒藥魂歸九天,不過短短四載,卻聽夠了那唇紅齒白間吐出的求全責(zé)備,以至于到現(xiàn)在能夠清楚記得的,竟唯有那種冰冷而刺心的感覺。
想到這里,看著突兀地出現(xiàn)在眼前的呂璠,一副欠他多還他少的樣子,冷顏冷語似曾相識,真是令盈持恍若做夢一般地不真實!
第一世相讓,得到的是怎樣凄慘的下場,那么就讓這一世痛快些,一拳來一腳去吧!
盈持抿了抿嘴,微微抬起下巴:“怎么隨國公府的爺們都是喜歡聽壁角的么?”
她身姿清挺,茂若春松,乜著眼,高高在上瞧不慣人的樣子可是絲毫都不加掩飾。
把呂璠氣得怔了下。
對方一平民丫頭,竟膽敢遙遙與自己對峙,不僅不走近前來行禮認(rèn)錯,還拿話彈壓自己一頭!
輕慢權(quán)貴家的公子,膽大包天,這是要造反么?
原本只是打算讓她跪下賠罪,這下不由得氣急敗壞起來,急步上前把眼珠子彈了彈:“哼,信不信我讓官府封了你們這繡坊!”
還威脅起來了!
盈持毫不為意,反唇相譏:“官府?哪個官府?我拭目以待,瞧瞧哪位官老爺會聽你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呂八爺號令!”
呂璠脊背一涼。
對方年紀(jì)雖小,可狂妄之中竟隱隱帶著一種少見的威懾力,更驚人的是張嘴便兜出他的老底,儼然了若指掌,相形之下自己對人家卻一無所知。
他不由得定睛打量起盈持來。
十二三歲模樣,一身松江細(xì)棉布的衫裙,頭上一對丫髻,釵環(huán)皆無,怎么看都是妥妥的無權(quán)、無勢、無錢!
不是底層的庶民是什么?
“放肆!你既認(rèn)得我,還不趕緊賠罪!”
氣勢雖足,只是尾音帶顫的叱責(zé)出賣了他不敢確定的那一絲心虛。
盈持把眼睛抬抬高,似笑非笑地道:“你算什么東西?”
不啻火上燒油。
呂璠白皙的臉色登時青紅接替,額頭青筋凸現(xiàn):“豈有此理!你……”
可惜盈持根本不給他機會反駁:“你是想讓九公主知道,你這還未過門的九駙馬愛站墻角,有項別人沒有的癖好吧!”
呂璠震驚得頭皮發(fā)麻。
連他要訂下九公主那門親事都知道?
像呂璠這個年紀(jì),養(yǎng)尊處優(yōu)常常自負(fù)權(quán)貴公子,行事間盛氣凌人,可那都是對下的,在同一階層之中卻也十分愛惜羽毛、注重顏面。
自然不無擔(dān)心這話若是傳了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有了瑕疵,在圈子里也會被人拿來取笑的!
果然,面孔快速地扭曲了兩下之后,呂璠咬牙極力忍了下來:“圣人有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盈持對此抱以鄙視一笑。
其實她更想放聲笑出來,可如今委實涵養(yǎng)頗深,普通的得意或者失意輕易不能令她撼動分毫。
盈持素手輕抬,揮了揮面前的空氣,仿佛呂璠身上散發(fā)出什么不好的氣味般。
“好酸的酸儒~半個功名都還沒撈到,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你自個兒都要靠家中供給過活吧!”
這話背后的意思,自然是你連自個兒都養(yǎng)不活!
呂璠意外受盡冷嘲熱諷的折辱,卻只能壓著怒火不能發(fā)作,面皮紫漲地瞪著盈持。
盈持眸子森冷,切~
送上門來的消遣!
她仍是百折不撓的素盈持,可卻早已不是第一世那個任性使氣的十公主。非但沒有了那份愚蠢的勇氣和對感情的執(zhí)念,且早已換了心情,改了志氣,只做值得的事情。
“品紅?!?p> “奴家在?!?p> 品紅在旁看著盈持抖威風(fēng),瞧得一愣一愣地,心下嘖嘖驚嘆盈持無所不知,聽見盈持叫她,連忙服氣地欠了欠身。
“吩咐下去,隨國公府這一單生意既已接了,便認(rèn)真做完,后面再不許接隨國公府的帖子?!?p> “是,姑娘,”品紅暗搓搓朝眼瞠面紫、快要原地爆炸的呂璠覷了一眼,心下哧笑,垂著臉應(yīng)下道,“奴家遵命?!?p> 而在品紅使人將隨國公夫人落下的扇子送還呂璠手中,呂璠轉(zhuǎn)身離開時眸中那抹陰冷的不甘,也并未逃開盈持的法眼。
盈持望著呂璠的背影,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
怎么著,還想再毒死本宮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