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一身明黃色龍袍的李怡,端坐在龍椅上,一份份的奏章細心批閱著。
宰相周墀:杜牧欲尋數年前在吳興郡遇見的俏麗佳人,遂乞求外放。
這已經是杜牧第三次上書了,在前兩次杜牧言明他請求外放,是因想為親弟醫(yī)治眼疾,接濟生活窘迫的孀妹。
哎,他想著確實外官的俸祿,比京官會多一些,吳興郡乃富庶的大郡,想外放也情有可原,他還感動得派人接濟了些銀錢呢。
這回一看,又來個與佳人有約,下次還不知出什么幺蛾子呢!
準了吧!李怡御筆一揮,在奏章上寫了一個大紅的字“準!”
隨后,李怡又閱到鄭顥的奏章,心中隱隱有預感,打開一瞧,果然是參白敏中的本。
“私養(yǎng)外室……”
哼,無中生有,連白敏中的俸祿,每次都是妻子榮慎甲的貼身婢子給領走的,平日連吃茶的銀子都沒有,處處蹭飯、蹭酒,就這樣都被榮慎由揪耳朵。
如果白敏中能養(yǎng)外室,李怡也挺好奇,白敏中是如何藏下的小金庫,還不被榮慎甲這個悍妻發(fā)現(xiàn)的。
暫時先擱置,佯裝沒瞧見,不批,給駙馬個面子,畢竟自己長女做得那事確實不地道,他心中有愧疚。
他這個圣人做得是有多平易近人啊,將一個個官員培養(yǎng)成了風流才子。
李怡閱完奏章又開始看各地的糧油價,總算平穩(wěn)了些,今年也無需再開戰(zhàn),就再免除了稅收,讓百姓過些舒坦日子。
忽然,李怡又瞧見幾份關于勛貴府上的秘聞:鄭顥失禮于萬壽公主,對妻極為苛刻……
怎么可能嘛,那鄭顥可是狀元出身,如此斯文,怎會失禮,再說渓兒那個不吃虧的性子,在宮中時就橫行霸道的,如何會被欺負了還不懟回去,純屬子虛烏有。
李怡日理萬機,好似睥睨天下,俯視萬生,但卻時常有高處不勝寒之感,但今日臉上卻掛著喜意。
他知道今日自家外甥去下聘禮,還帶著他的幾個皇子震震場面。
李怡正等著人來匯報近況,卻見五個兒子大步進殿,且各個臉色極為不好,一看就不是報喜的。
“父皇,表哥的婚怕是結不成了,榮侍郎家的美妾盧羽飛,將芙蓉縣主給打了,大夫都讓準備后世了!”
待李渼到了殿內,一溜煙的沖在了最前,迫不及待的匯報著。
李怡那本是勾起的嘴角一收,龍威大盛,高聲道“什么?”
李渼生怕他父皇沒聽明白,連忙道“就是鄭顥的青梅竹馬,那個楚州的盧家小姐,盧羽飛!
就是她……就她這個毒婦,趁著榮侍郎上朝的時候,帶著奴才將芙蓉園給砸了,還將芙蓉縣主給暴打一通,表哥都快急瘋了!”
李怡深吸一口氣,道“溫兒,速速將李元伯給帶去榮府,不得有片刻耽擱,快去!”
隨后,李怡對著四位皇子,道“將你們幾個得知的,通通都告訴朕,不得有絲毫隱瞞!”
他家外甥今年都二十四了,好不容易有個能入眼的姑娘,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夭折了,他皇姐的在天之靈要是知道,還不得埋怨死他這個皇弟,就算自己百年之后,都沒臉去見皇姐啊!
“……事情就是這樣,盧羽飛區(qū)區(qū)一名侍郎妾室,竟有膽子蔑視皇恩,還要將芙蓉縣主與榮家那兩個庶女,偷梁換柱嫁給表哥,做武威郡王妃!”
李渼敘述完,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淚流滿面,他瞧見榮小九一身滿是補丁的粗布,還有閨房內的一片狼藉,與昨日面對吐蕃使臣,神采飛揚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他見了都心疼,更何況表哥呢,估計心都碎成渣渣了。
李滋也對昨日那飛揚肆意,滿是自信的榮小九心生好感,道“盧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硬闖芙蓉園不說,竟還當著無數奴才的面,抽打芙蓉縣主,她憑什么,誰給她的底氣!”
聞言,李怡哪里還做得住,冷冷道“速速給朕備馬,再換套布衣?!?p> “是,圣人?!贝蘅偣苓B忙給李怡換衣裳,他知道圣人這是要微服私訪,看來楚州盧家大廈將傾,至于榮府暫時還說不準,估計武威郡王要親自動手的,畢竟這位爺可不是個善茬子。
榮府,芙蓉園。
“李太醫(yī),縣主如何了?”莫泫卿漆黑不見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
太醫(yī)李元伯硬著頭皮,道“瞳仁已開始擴散,恕老夫無能為力!”
聞言,莫泫卿眉宇之間的戾氣就算隔著赤金面具都能溢出來,只是聲音微微顫抖,透露出他的恐懼,道“李元伯,你不是太醫(yī)院最厲害的太醫(yī)嘛,為何連區(qū)區(qū)一點皮外傷都治不了?”
李元伯腿軟的癱坐在地上,由于坐得太猛,被桌子的斷木一下子扎到了大腿,但他不敢呼痛。
整理一下動作,變成跪姿,暗道:那是皮外傷,還區(qū)區(qū)一點兒,我呸呸呸,哼哼,對,被打的全身沒有一塊好地的皮外傷!
面上,李元伯刻意一臉憤憤不平,轉嫁眾人的注意力,道“小老兒行醫(yī)五十載,都未曾見過如此殘暴的私刑了,這竹竿雖是從樹下往上使力抽打,但力道卻一點沒有減弱,就如同皮鞭一般,都是用的巧勁。
芙蓉縣主這一身傷,起碼被不停歇的活活打了一個時辰,施暴者手法雖生疏,但卻一點沒有留情,那施暴者在打人時定是下了殺心的,可見芙蓉縣主在當時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李元伯行走在皇室貴族之間,練就了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依著武威郡王對榮小九的看重,他若是醫(yī)不好定會被牽涉其中。
如今他若是想活命,只能道明那施暴者的惡毒心思,轉移莫泫卿的注意力,不然只盯著自己,他是真的沒法好好過日子了。
話落,李元伯見武威郡王這錚錚鐵漢竟心疼得紅了眼眶,想前數次莫泫卿犯舊疾時,都是一副看透生死的模樣。
英雄難過美人關,古人誠不欺我啊!
隨后,李元伯開始描述自己精湛的醫(yī)術,道“芙蓉縣主脾胃虛弱,運化失常,水谷精微不能濡養(yǎng)。
老夫以方中三棱、莪術行氣活血,消積破瘀,消癥止痛;茯苓、白術、黨參、淮山藥、黃精益氣健脾;再用檳榔、山楂、內金消疳化積;配合著烏梅、山楂配伍益氣健脾,有酸甘化陰、生津健脾……”
“那還不去開方子,熬藥?”莫泫卿緊抿薄唇,艱難的吐露出來幾個字,他久病成醫(yī),如何不知小姑娘的重傷之勢。
李元伯老淚縱橫,道“若是尋常人小老兒定有法子,可芙蓉縣主的身子骨表面看起來康健,實則就如同一棵從心里爛掉的果樹,在強大的外力下,將心里的腐朽一下子激發(fā)出來。
您別不信,小老兒說的都是根據脈象得來的,縣主起碼有近十年,都未曾吃過一頓飽飯,十來歲正是小娃兒長身體的時候,如今縣主身子骨虧虛的厲害,哪里受得住這般多的藥材,郡王,小老兒真是無能為力啊!”
“本郡王沒心思聽李太醫(yī)絮叨,這會兒吾就將話撂這,芙蓉縣主活,李太醫(yī)活,芙蓉縣主若是……有個萬一,李太醫(yī)就跟著一起去地下探討醫(yī)術吧!”
莫泫卿才不吃這套,收回瞧著小姑娘那眷戀目光,面上重歸冷寂。
李元伯見自己沒有唬弄過去,腦子一陣陣眩暈,完了,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陡然,李元伯靈機一動,道“郡王,小老兒聽聞民間有沖喜一說,可以起死回生。”
“沖喜?”莫泫卿對這個詞并不陌生,他曾幾次將死,皇舅都鬧著要給他安排沖喜,愣是將自己給嚇活了。
“是啊,沖喜可令久病不愈之人通過成婚,用喜事來沖掉厄時運,從而達到治愈的神效。”李元伯為了自己活命,想盡一切辦法,竭盡全力的規(guī)勸著。
“好,聘禮已下,吾這就下令讓府中準備婚事!”說著,莫泫卿叫來侍衛(wèi),令其回府操辦。
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小姑娘的性命重要,就算荒唐也無所謂。
莫泫卿就如同漂浮在漫無邊際地深海中的將死之人,陡然,抓到了一根浮木,就算明明心知也許無用,但依舊會抱著一絲希望,且那希望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倏忽,莫泫卿清晰瞧見小姑娘緊緊閉著的杏眸,動了動一下,連忙問道“小九醒醒,看看我啊,跟我說句話好不好,咱們就要成親了,哥哥終于要娶小九了,小九開心不?”
榮小九仿佛是聽到泫哥哥終于要娶走自己,她終于要離開榮府的牢籠一般,就算昏死過去也是嘴角含笑。
莫泫卿握著小姑娘冰冷的手,那種寒意直達自己的心底,只要一想到小姑娘要離開自己,住進棺材,上面還要再埋上厚厚的黃土,用一個石碑簡簡單單的刻上幾個字,就那樣代表了自己獨一無二的小姑娘,他就心如刀絞!
小姑娘若是不在了,那他便再也看不到小姑娘如花般燦爛的笑臉,再也聽不到小姑娘甜甜的喚著他叫哥哥,那他的人生將再無快樂,歡聲笑語也不再屬于自己,世間一切喜悅與美好,再也與他無關。
這是莫泫卿首次有比病痛折磨更難過的感覺,這種悲傷壓得他快窒息了。
這時,李渼大步進來,正聽見他表哥的荒唐話,連忙攔下侍衛(wèi),他父皇怎么可能會同意讓表哥給將死之人沖喜,倘若此等晦氣之事成了真,估計他父皇情愿沖喜的是自己吧!
李渼在袖兜里摸了摸,隨后手里拿著一個墨玉藥瓶,放在要揍他的莫泫卿身旁,道“表哥先別急,聽吾說完,方才吐蕃公主金珠說這秘藥,可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但作為交換讓表哥娶她為妻……”
莫泫卿心頭一顫,他只會娶小姑娘,其余的人想也別想,目光灼灼的盯著墨玉藥瓶,道“你答應她了?”
李渼兩手一攤,得意的眨了眨眸子,道“怎么會!吾是那種蠢貨嘛,渼兒尾隨跟著金珠,趁著她逛街,造下一場事故,將這秘藥趁亂給取來了!”
“干得漂亮!”若要是往常,莫泫卿也許會數落數落表弟這種偷竊的行為,但如今卻是大喜,如獲至寶般捧起,小心翼翼的將墨玉藥瓶遞給李元伯,道“來,李太醫(yī)快去去驗藥!”
只要能就活小姑娘,別說偷雞摸狗了,就算殺人放火,又如何?
驗藥后,李元伯本要給榮小九強灌下去,但莫泫卿怎會允許如此無狀,趕忙上前,對著昏死過去榮小九,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
反正,就連近在咫尺的李渼都沒聽清,好似最后說了一句吃了藥,就能順利成婚了什么的。
還別說,榮小九聽后,還真是將藥吞咽了進去。
莫泫卿簡直就要喜極而泣了,他的小姑娘有救了。
程溁
唐時,湖州又名吳興郡,管轄著烏程、武康、安吉、德清與長城(今長興)五縣,有四萬三千余戶,在當時算是富庶的大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