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配合啊……”軍醫(yī)大倒苦水，跟進病房，用手指著竹榻上的木臺，木臺上放著滿滿一碗湯藥。
“大將軍請看，他不喝藥，還跑去喝酒……”
“老子看得見！”大將軍咆哮道，抬手就是一巴掌把軍醫(yī)扇出去老遠。
傳令兵也傻了，從未見大將軍發(fā)過如此粗俗的怒火。怒火有粗俗嗎？反正傳令兵挺怕，剛想抬腳溜走卻被叫住。
“去把那暗探找回來?！?p> “是?！眰髁畋淠_就跑。他剛才已經(jīng)抬腳呢。
“本將軍叫你回來?！敝裆缴系恼Z氣瞬間平和下來。
傳令兵卻懵圈了，我這是走呢還是回呢……
我是抬腳呢還是落腳？娘額！跑了這么多年的腿今天咋不會走路了呢。
傳令兵的疑惑是相當?shù)拇?，因為接下去大將軍又發(fā)話了。
“你還不走！去通知仵作處理山本將軍后事?！?p> “咕咚——”
傳令兵摔倒在甲板上，路不好走啊。不好走也得走，他爬起來找人去。
軍醫(yī)還在老遠的地方趴著，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爬起來呢還是就趴在甲板上，他只想告訴大將軍，上火的時候千萬別喝酒！
竹榻上的木臺面有用湯藥寫的一行字：
“不好喝喝酒去”。
是竹山上非常不希望見到的東桑文字，而且他還仔細確認過筆跡。他見過這筆跡，和偵察船寫的情報筆跡一模一樣。
如果真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情報是用墨寫在絲絹上，這幾個字是用藥汁寫在木臺上。
竹山上用手指蘸起那飽含藥汁的筆畫，放嘴里嘗了嘗。
藥汁尚溫，是沒清酒好喝。
所以他改變命令，不讓傳令兵去找暗探。不讓傳令兵去讓誰去呢？竹山上感覺腦子里太亂他需要靜靜。回自己房間去。這是他正確的決定，不然一會他可能也不會走路呢。
他會嗎？軍醫(yī)覺得會，因為以他從醫(yī)多年的經(jīng)驗看，大將軍此刻走路相當不正常，即便是踩到軍醫(yī)的手指也毫無知覺，就這么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呃？大將軍剛才踩的是軍醫(yī)的手指啊，我就是軍醫(yī)啊，我咋毫無知覺呢？瞬間想明白后，軍醫(yī)的淚水就嘩啦嘩啦地沖洗甲板了。
大將軍??！你今晚是咋啦，像換了個人似的。
孫樵發(fā)覺大將軍確實開始懷疑自己了，他的判斷是有根據(jù)的。因為他生在獵人之家，名叫孫焦。九歲就跟著父輩們進山捕獵，學著下套子，放夾子，挖陷阱……
那時候他就是個機敏的小獵手，知道怎樣根據(jù)獵物的習性，去尋找獵物的蹤跡，找到獵物的蹤跡還得分析判斷獵物的大小、性別、喜好，才能對癥下套，放夾，陷阱……
十七歲他就獨自捕獲過一只三百多斤的吊睛白額猛虎，從此可單獨進山行動。
要知道獵物對獵人也是極其敏感的，人數(shù)過多會讓那些修煉成精的獵物隱匿不出的。要想捕獲這些幾近成妖成精的獵物，就得有孤身深入的勇氣和捕殺獵物保存自己的本事。
孫家從來不乏好獵手，可他們欠缺些自我保護意識，在莽莽叢林中任何細微的疏忽都會致命。所以孫家的規(guī)矩是進山絕不超過三百里。孫焦繼承了家族粗獷的基因，長得五大三粗，看起來有點像傻大個，可他絕對不是傻大個。
非但不是，他還心細如發(fā)。憑著幾個淺淺的腳印他追蹤一只變異的三足黑豹七天七夜，深入岱山七百余里進到渤皋大澤邊緣。
他父親帶了三位叔伯兩個兄弟去尋找他，在尋找的路途中兩個兄弟先后被毒蛇咬傷致死，小叔被鬿雀撕碎，大伯二伯摔斷了腿，父親左腳扎了根刺，回家兩天后歸西。
從此，孫焦改名孫樵，進山砍柴不再狩獵?？蓞擦值奈ｋU依然，他必須觀察入微保護好自己，支撐起三個家庭——自己的和兩位受傷伯父的。
細致入微的觀察是個好習慣。
當竹山上探試完山本梟進入到孫樵的病房時，孫樵就看出他滿臉的微笑下隱藏著威脅。然后竹山上關(guān)心他，問他，你聽見了嗎？
孫樵雖然微微點頭，其實他的臉色也有微微變化，不過面具替他遮掩了，否則竹山上當場就瞧出端倪，不會離開。
不過離開之前竹山上還是拍拍孫樵的肩頭，就是在試探他的反應。當時孫樵的大半個肩頭都用毯子蓋著，一個真正關(guān)心病人的人首先會想到把毯子給他帶上去蓋好。然而竹山上為了施加更大的壓力，反而是把毯子往下扒了扒，拍向?qū)O樵的肩貞，天宗，秉風，三處大穴。
見他沉得住氣，竹山上心中反倒沒了底，于是像個老太監(jiān)畢恭畢敬地退出去。
竹山上當然不是對孫樵真恭敬，他是在防備，防備孫樵萬一從背后突襲。本來作為一個大將軍他大可轉(zhuǎn)身就走，但潛在的防范意識讓竹山上做出了改變。
這一切都落入孫樵眼中：
病房不能呆啦，如果不是怕影響公輸元帥的計劃，他至少有三種讓“赤桑號”消失在大海上的辦法。辦法無需多，有用就好。
孫樵迅速行動，解開外衣翻開衣襟仔細尋找，衣襟內(nèi)側(cè)是漁夫?qū)懡o他的上百條東桑常用短語。
如：“將軍好”“你好”“現(xiàn)在去哪”“什么時候”“謝謝不用”“吃飯喝酒”……
這原是方便平時學習練習的，沒想到現(xiàn)在卻正好派上用場。恰好軍醫(yī)端著湯藥進來，嘰里咕嚕幾句，意思是要他趕緊喝藥吧。
軍醫(yī)說完就去對面看山本梟了，真夠他忙活的。
原本“赤桑號”是配備了三名軍醫(yī)還有六個助手的，不過其他人都被竹山上派去查看公輸軍團那幫俘虜去了。軍醫(yī)心里怨懟，但絲毫不敢表露，真夠難為他的。
孫樵倒不為難，他很快組合成一句應景的短語，蘸著藥汁寫在木臺上：
不好喝喝酒去
字跡嘛肯定是漁夫的。一個能夠觀察入微的人，模仿能力絕對超強。
“山本將軍死啦！”軍醫(yī)驚叫著，狂奔去找傳令兵報信。
趁著這個空檔，孫樵整理好外衣，壓實了面具，信步走出病房。
找酒喝去——因為他會寫“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