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雄風鏢局（3）

　　眾人來到廳中，卻見沈振風正呆呆望著腳前的一具尸體，臉色蒼白。巴養(yǎng)玉一進廳中便道：“沈大哥，有仇家來踹盤子……”一句話沒說完，突然看見地上那具尸首，頓時大吃一驚，道：“這不是刁鏢頭嗎？他怎么死了？”

　　沈振風臉色沉重，道：“五丁門五丁掌?！?p>　　巴養(yǎng)玉奇道：“咱們跟五丁門有仇?！?p>　　沈振風道：“不是仇家。這是我此生一個不可逃避的劫難。四叔，將鏢局的銀兩全拿出來，每位鏢師發(fā)五百兩，趟子手拿一百兩。大伙兒散了罷?！蹦抢掀吐劙⑺牡溃骸笆牵鬆??！?p>　　眾人俱未料到事情竟嚴重到要散伙的程度，路鏢師首先忍耐不住，大聲道：“總鏢頭，這怎么行？大伙兒拼搏出來的這一方天地，豈可一言而散？”

　　沈振風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背去，道：“你們瞧瞧刁鏢頭的傷勢?！北娙硕紫律韥?，細察尸首，外形上卻瞧不出絲毫傷損。一名鏢師將尸首抱了起來，尸首是臉胸朝上的，但見那尸首在那鏢師手中軟綿綿的，頭腳倒垂，竟在接近地面的地方相碰。眾人臉色齊變，刁鏢師全身骨骼顯已寸斷，否則尸身不能如此柔軟。一剎那間，人人臉如死灰，刁鏢師武功并不弱，但這人竟然一掌可將他全身骨骼震斷，那功力可又比刁鏢師深厚了數(shù)十倍了。眾人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實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許高深的內(nèi)家功力。

　　沈振風神色悲壯，緩緩地坐倒在椅中，緩緩地開口道：“刁鏢頭已因我而死，諸位對我忠心耿耿，我豈可讓你們再無辜受我牽累。”

　　一言未畢，趟子手馮四突然指著冷天聲的手道：“冷鏢師，你……你的手……”眾人齊向冷天聲的手望去，只見他的右手已漆黑如墨，都是啊的一聲。

　　冷天聲卻似毫無感覺，道：“我的手怎么了？”拿起自己的手一看，才大驚失色，冷汗一粒粒自額角上流下來，道：“那石獅眼上的血有……有毒……”

　　沈振風身影一晃，從他的座位上突然就來到了冷天聲身前。這一著毫無癥兆，旁人俱都又驚又佩，僅只這一手，眾人便都自嘆不能做到。

　　沈振風抓住冷天聲衣袖，嗤地一聲全撕了下來，只見冷天聲整條右臂都已漆黑，黑得便像黑炭似的，而且映著雪光還發(fā)亮。冷天聲嚇得雙腿一軟，坐倒在地。眾人均都怦怦心跳，無不駭然。沈振風出手如電，從右側(cè)郝鏢師的腰中拔出長劍，劍光如虹，將冷天聲整條右臂齊肩斬了下來。冷天聲大叫一聲，暈了過去，黑血泉涌而出。沈振風滿臉愴然，搖了搖頭。眾鏢師手足情深，唇亡齒寒，見了沈振風的神情，心知冷天聲必已無救，人人悲憤填膺，不能自己。膽小的全身微微發(fā)抖，膽大的早已破口咒罵起來。

　　只聽得聞阿四道：“老爺，銀兩已經(jīng)備好。”將一大疊銀票以及金銀珠寶等全擺在桌上，累累贅贅好一大堆。這就是雄風鏢局全部的家當了。

　　沈振風神色凄然，揮了揮手道：“你們每人拿五百兩，這就各奔前程罷。阿良，給刁鏢頭和冷鏢頭每人家里送二千兩去?！币幻f丁應了一聲，接過聞阿四遞給他的四千兩銀票，匆匆出門而去。

　　巴養(yǎng)玉道：“沈大哥，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p>　　路鏢師大聲道：“對，有難同當?！?p>　　沈振風搖了搖頭，道：“徒死而已。”

　　程喬突然大聲叫道：“沈大哥，冷兄他……他死了?！?p>　　沈振風早已料到此等結(jié)局，黯然嘆道：“銀兩就擺在這里，你們誰要走自己拿吧。”心知巴養(yǎng)玉等人跟自己出生入死多少年，要他們走是千難萬難的，道：“不走的要加強戒備，敵人隨時都會大舉進攻。”

　　阿祥興沖沖地又闖了進來，叫道：“沈大爺，石爺他們押鏢回來啦！”

　　巴養(yǎng)玉等人大喜，這石申武功高強，足智多謀，他一回來，大家實是多了一個大大的臂助。巴養(yǎng)玉急道：“快去迎接！”

　　眾人踏雪來到大門，只見幾輛鏢車吱吱直響，帶著飛濺的雪塊，直駛?cè)朐簝?nèi)，車前卻并無一人。眾人心中均感奇怪。路鏢師搶上前去，拉開車門，車里卻也空空蕩蕩的毫無一人。沈振風心中一寒，隱感不妙，飛身而前，砰砰砰砰，霎時間將幾輛車廂一齊打開，卻均空無一人。打開最后一輛鏢車時，不由啊的一聲，臉色煞白，兩手顫抖，目光收縮，連退數(shù)步。只見鏢車里塞滿了尸體，到處是血，皆已凍結(jié)。鏢師石申戟坐在車廂最前，雙目圓睜，神情猙獰恐怖，右手食指點在車廂壁上，在他手指點處，用血寫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小心仇家！”顯然字剛寫完，即已氣絕。沈振風與石申友情極深，平日得他相助也很多，見他臨死仍不忘給已示警，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忙命莊丁給他及眾趟子手收斂。

　　仇家大舉來攻的消息頃刻傳遍了鏢局上下，人人皆知，鏢局頓時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有幾名膽小怕死的鏢師和趟子手悄悄拿了銀兩離莊而去。因沈振風有言在先，倒也沒人攔他們。

　　聞阿四忽然驚恐萬狀地跑來，急道：“老爺，小姐她……小姐她……”

　　沈振風見他的驚慌神色，大駭?shù)溃骸翱煺f，小姐怎么了？”

　　聞阿四哭喪著臉道：“小姐失蹤了?！?p>　　沈振風頭腦微微一眩，只覺四肢無力，幾乎站不住了。適才眾人連遇驚心動魄之事，哪里還顧及得到別的，這時才發(fā)覺沈冰雪一直不在身邊。沈振風對沈冰雪鐘愛之深，全鏢局上下人人皆知，甚至全黑龍鎮(zhèn)也是人人皆知，若小姐這番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可真不知總鏢頭會怎么樣。

　　巴養(yǎng)玉道：“四叔，你找過了嗎？”

　　聞阿四道：“老奴已尋遍了全莊，小姐確實是……確實是不見了?！蓖蝗唤械溃骸袄蠣?，你怎么了？”原來沈振風臉色蒼白，呆呆癡立，竟似癡迷了一般。

　　巴養(yǎng)玉抱拳道：“大哥，越在這生死存亡之時，你越不能亂了分寸。否則要救小姐更是難乎其難。”但他說了這番話后，沈振風竟仍是癡癡呆立。過了良久，才喃喃地道：“壞事了，壞事了。”又道：“小雪不能死，小雪不可以死……”

　　巴養(yǎng)玉朗聲道：“大哥?！?p>　　沈振風茫然望向他，似乎是望向另外一個世界，過了一會，目光又移向別處，繼續(xù)自言自語：“阿思，我不能對不起你。阿思，小雪若死了，我，我有何面目去見你?！北娙司恢鞍⑺肌笔钦l，面面相覷。巴養(yǎng)玉素來精明，察顏觀色，隱隱猜到這阿思定是小雪的母親。妻子死去已多年，竟仍對她如此眷戀，顯然是有著一段傷心往事的。難怪十余年來，沈振風從不提愛妻半句，以致使全莊上下無人知道小雪母親的姓名。

　　沈振風徘徊沉思，神想千里，忽然低聲吟哦：“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期，淺情人不知……淺情人不知……”吟到后來，潸然淚下。

　　便在此時，忽聽一少女嬌脆的聲音叫道：“爹爹，我回來啦！”接著一人一陣風般奔了進來，撲入沈振風懷中，皮帽裘衣，一張小臉蛋雪白秀美，俏麗無雙，可不正是沈冰雪？

　　沈振風大喜過望，忙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怕她眨眼又會飛走一般，連連道：“小雪，你沒事么？你沒事么？”喜極而泣。

　　沈冰雪道：“爹爹。我沒事。不過剛才可把我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