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推著二公子自屋門而出,一直走上山頂最高處而止。
高山之上,山風(fēng)蕭蕭,卷起衣襟狂擺。
從山頂往下看去,左邊山澗小溪處,五公子帶著十四十六正在興高采烈地拾柴點火。
二公子看得滿眼,笑道:“他們倒是快活,不過你就不怕他們受傷?”
此時十四十六正卷起衣袖攀在樹上往下拉拽樹枝。
竹君臉上不見擔(dān)憂,道:“以五哥的本事,他們不會受傷。”
二公子有些詫異,驚奇道:“想不到這話居然從你嘴里說出來,你的性情最是嚴(yán)苛,今天怎么會放任他們玩鬧?”
竹君俏眼含悲,嘆息道:“王宮苦悶,又多詭譎,我尚且勉強(qiáng)忍耐著,更遑論他們。自從上次受傷,他們連我滌蕊宮的大門都少出,如今有此機(jī)會好好玩耍一番,自是再好不過了!”
二公子頷首表示明白,又多瞧了他們幾眼,笑道:“不知這次又是哪只雞倒霉了?!?p> 竹君看向五公子,只見他滿手黃泥,正在不斷將泥糊到一只荷葉包裹的雞上,雙手動作熟練,顯然是個慣犯。
“五哥什么時候?qū)W會這本事的!”竹君笑道。
“誰知道他怎么學(xué)會的,自從他學(xué)會這個,我這后山的雞沒少被他禍害?!倍訐u頭無奈道。
竹君打趣道:“我倒覺得五哥這本事不錯,至少以后不怕餓死?!?p> “你啊你!”二公子好笑道。
二人又在山上觀看了一番山景,山風(fēng)愈涼,天上飄下絲絲晶瑩之時,竹君推著二公子往下走。
“二哥,黃山上怎么這么冷,全然不似你在信中說的那么舒適。”
“大晚上站在山頂吹風(fēng)能好受到哪去?快帶我回房,凍死了?!?p> “好好好,咱們一會就到。”
二公子聽得竹君的聲音在腦后響起,頓了頓,繼而開口道:“你剛才吩咐人送什么東西給你六哥了?”
竹君扶著輪椅的手微微一顫,若無其事道:“還能送什么東西,當(dāng)然是送給六哥一個警告?!?p> 二公子聞言深深嘆息一聲,道:“竹君,你當(dāng)真是與原來不同了?!?p> “人總是會變的,我也不例外?!?p> 二公子拉攏住袖口不讓冷風(fēng)灌進(jìn)來,聳聳肩道:“算了,你愛怎么變就怎么變,反正與我無關(guān),不過我好奇的是你為什么一定要用這種辦法警告你六哥,用其他的辦法不好嗎?”
竹君撇撇嘴想了想道:“其實方法有很多的,我也并不是要用這一種,只是六哥求仁得仁,我便遂了他的意?!?p> “求仁得仁?這是何意?”二公子半瞇的眼稍稍睜開一點,人看起來有了一點精神。
“無他,這件事說來也簡單,不過是當(dāng)局者迷而已,二哥只要換個角度想一想就明白了?!?p> “換個角度……”二公子沉吟片刻,然后長出一口氣,道:“卻是我著相了,想不到老六這次是來勢洶洶,野心不小??!”
“從我在餐桌上看到他,便知他野心不小。”竹君冷笑道:“你看他今日那副邋遢模樣,用胭脂水粉遮掩連日來趕路的疲憊,真當(dāng)我是傻子還是眼瞎了?”
“老六這次為何一定要緊趕慢趕回來,我記得南地這次災(zāi)情雖然嚴(yán)重,但齊國地產(chǎn)豐富繁多,百姓安居,老六他們幾個不懂賑災(zāi),朝堂上隨便找個能人派過去,他們跟在后邊安安穩(wěn)穩(wěn)的混個功勞總是可以的。”
“就怕他們不想混這一份可有可無的政績,想著多撈一筆呢!”竹君解釋道:“這次賑災(zāi),父王把京城里所有適齡的公子全都派了出去,說是鍛煉一下他們,但其實是……”
“其實是看一下他們的成色。”二公子笑道:“京中的奪嫡一事已經(jīng)如此兇殘了?逼得父王都出手了。不過父王都已出手,想來是實在忍無可忍了,也是,當(dāng)初都對十六出手了,父王不想動他們也不行了?!?p> 竹君繼續(xù)說道:“這次賑災(zāi)是三哥打頭,你也知道三哥的德性,志大才疏,這次不被耍著玩弄出點事是不可能了?!?p> “所以老六才拼死拼活先趕回來避嫌?他們這次是撈了多少?”二公子奇怪道:“其他人就沒看出來這其中的門道?”
“沒一個!”竹君一臉無語:“他們自大慣了,父王先前也不管他們,所以他們習(xí)慣了。”
“這么一看老六還行。”二公子也無語了,不過轉(zhuǎn)頭一想,他又奇怪道:“這事不對??!既然老六他看出來父王的意思,為什么不將計就計在父王那邊先提前混個眼熟,占個位子啊?”
“有兩點原因?!敝窬溃骸耙皇且驗槟懶。且驗樨澬??!?p> “這什么意思?”
“膽小是因為父王正值壯年,他怕現(xiàn)在出頭以后被父王第一個收拾。貪心是因為他清楚這次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事,知道我這次得了什么好處,他既想不摻這趟混水,又想收服我利用我手里的權(quán)力幫他做事。不過這次他聰明過頭了,我現(xiàn)在是幫助父王收攏權(quán)柄,手上的權(quán)全是父王暫時給我的,除了做一些父王吩咐的事,其他的事我一概不能插手?!?p> “這……”二公子徹底對六公子無語了。
“難怪你這次出重手收拾他,他逾矩了??!”
竹君笑著把二公子推回房中,一杯熱茶下肚,兩人的臉色都好上不少。
二公子的房間清雅整潔,書桌一角還放著一只插滿梅枝的花瓶。竹君喜歡這梅花味道馥郁,特意過去摘了一枝拿在手里把玩。
二公子放下茶杯舒坦的吐了口氣道:“別在那糟蹋我的花了,過來說說這些事的前因后果,這幾年我一直著眼于京城,其他地方的事反倒是不知道了?!?p> 竹君應(yīng)了一聲拿著花走了過去。
“這事還是要從頭說起?!敝窬厥謭?zhí)壺,再次燒起熱水。
“今年夏天時,他們幾個不知是犯了什么混,居然挑動十一他們幾個對十六下手,我人在父王身邊,一時照顧不及,讓十六受傷眼盲,后來仔細(xì)查了查,里面還有齊家的事。十六受傷后,父王終于忍不住要出手,卻總是下不了決心,我自己出手給自己下毒,幫他下了這個決心。”
說道這里,竹君安慰的拍了拍二公子的手。
“當(dāng)時京中除了三哥他們奪嫡之外,齊家那些世家也不安穩(wěn),父王為了不打草驚蛇,特意把我推了出去,我在明他在暗處理京中諸事。
父王借賑災(zāi)一事讓三哥他們遠(yuǎn)離京城,然后就是齊家事發(fā),我借此事執(zhí)掌后宮權(quán)柄,幫著父王削減世家。”
此時爐上的茶壺水汽噴涌,竹君換了新茶葉給二公子沏上茶后繼續(xù)道:“許是這時六哥察覺了父王的意思,可惜他性格多疑自大,想著在賑災(zāi)一事上把其他人拖下水,再找個由頭收攏我,所以這次他在南地賑災(zāi)時好好坑了三哥一把。
這次賑災(zāi)三哥貪得最多,六哥也就拿了點他們吃剩的殘渣。前幾日他借著此事和三哥幾個翻了臉,撇清了和他們的關(guān)系,一路風(fēng)塵仆仆跑來黃山給你賀壽,目的就是要借著這件事把他在南地的嫌疑給洗到最小。當(dāng)然,最主要的是我一定會來黃山,這是一個避開京中耳目跟我見面的好機(jī)會。”
二公子抱著茶杯喝的饜足,幫著竹君熄滅爐中的火后,他說道:“這確實是一個好機(jī)會,既可以處理掉跟他奪權(quán)的幾人,又可以擴(kuò)大手里的權(quán)柄,不過他算盤打得響,卻逃不出父王的手掌心。
今天他在飯桌上試探你,不想你身邊的人不止他的暗探,還有父王安插的影衛(wèi)。”
說到這里,二公子收拾茶具的手稍稍一頓,既高興又幸災(zāi)樂禍道:“這么說其實剛才那個太監(jiān)送人頭過去,是父王的意思?!?p> 竹君奇道:“二哥,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是人頭?!?p> “你當(dāng)你二哥也是傻子嗎?那個匣子雖然熏了香,但是依然藏不住那撲鼻的血腥氣。還有那個匣子的形狀,除了裝人頭還能做什么?裝銀子嗎?”
二公子一邊感嘆著影衛(wèi)下手陰狠一邊假意關(guān)心著六公子道:“也不知老六這次受沒受驚,影衛(wèi)那幫人下手可是沒輕重的?!?p> 竹君斜了二哥一眼,對他滿臉按捺不住的賤笑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