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雌雄同體

　　“咚、咚……”輕輕地敲門聲，打斷了林兮的回憶。

　　“哈嘍，哈嘍，我的林大醫(yī)生，可以走了嗎？”小美探頭進(jìn)來，用她那特有的低柔沙啞的聲音招呼中林兮。她抬頭對上了小美的大眼睛，微微一笑，翹起食指震臂一揮，“l(fā)et’s go!”

　　“go.go.go～”小美俏皮地附和著。低頭、彎腰做了個“請”的動作。

　　五月的黃昏中，微醺的晚風(fēng)，帶著灼熱的余溫，撩撥著匆匆而行的人群。天空中的夕陽釋放著火紅的彩云，為厚重的灰色云層添上了一抹亮麗的色彩，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在慢慢地變寬變沉、變膨脹，釋放著更加柔和、更加松軟的氣息。

　　林兮和小美挽著手臂，愉快地商量著：“小美，我看你身上的傷也都好了，現(xiàn)在也看不出什么痕跡了，要不我們?nèi)シ潘?，放松，我請你去洗個桑拿好嗎？”

　　“好啊，好啊，我正覺得身上又硬又沉的，桑拿一下，最好不過?！毙∶理憫?yīng)著。

　　“那你今晚跟你那個老金請了假了嗎？”林兮翻著白眼問。

　　“不用請，這幾天他完全不在。我可以完全自由地支配時間?！毙∶垒p松地回答。

　　“那好，要不，我們今晚在桑拿中心包個房間吧。也好對我們雙方共同關(guān)心的社會形勢以及根本利益，進(jìn)行一下廣泛而深入的探討與規(guī)劃?！绷仲鈶蛑o地說。

　　“哈哈····……”小美爽朗的笑著，故意拿捏著播音員的腔調(diào)接著說：“小美十分贊賞林兮所展現(xiàn)的認(rèn)真、開發(fā)的姿態(tài)，并且表示林、美雙方合作潛力巨大，前景廣闊。希望不斷地加強(qiáng)兩人的人文交流，搭建更多的平臺，促進(jìn)兩人的心意相通。歡迎林兮醫(yī)生、抓住和小美共同桑拿帶來的機(jī)遇，把雙方合作推向更加廣闊的嶄新高度?！?p>　　“哈哈····……”，“呵呵……”在這初夏燦爛的夕陽下，兩個美女發(fā)出了如唱歌一般自在、暢快的笑聲。

　　……

　　第十章雌雄同體

　　又是一個周六的早晨，林兮站在自己的家門口，雙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伸出兩個食指按在嘴角上，努力地向上扯了扯，左右地甩了甩頭。“加油！”她心里暗自為自己鼓勁，讓自己呈現(xiàn)出一副神情輕松的狀態(tài)，才開門進(jìn)去。

　　“爸、媽我回來了。”林兮大聲地打著招呼。

　　“哦～林兮回來了，李老師早晨起床的時候，還念叨你呢？真是母女連心啊，這一念叨，人就到?！崩习至至x行從與客廳相連的大陽臺上，探出身體。他的手里還拿著一個噴壺，顯然正在侍弄他的那些花草。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林兮走到沙發(fā)旁，挨著老媽李靈玉的身邊坐下。老媽正仰臥在大沙發(fā)上，帶著老花鏡，手里正拿著一本書。“對不起，老媽，我這幾天處理些棘手的事情，沒有回來。又讓你們耽心了。”她親熱地拉著老媽的手說：“媽，您這幾天感覺怎么樣？有什么狀況嗎？有沒有按時吃藥啊？?！?p>　　“一切正常，按部就班，都挺好的。你看，我都能隨意走動了?！崩蠇尨葠鄣乜粗f。

　　“爸，我給你拿來了八寶茶和人參酒，你可得注意身體呀?！绷仲鈱习终f。

　　“放心吧，老爸我好得很?！币堰^花甲之年的老爸，頭發(fā)雖然已經(jīng)發(fā)白了，但是腰板卻依然挺直。

　　“林兮你今天在家吃飯嗎？”保姆小付阿姨走過來問道。

　　“在，這幾天我都會住在家里的?！绷仲庑溥涞乜粗f，“付阿姨，我買了土雞和鮑魚，放在了門口，請你給燉上吧?！?p>　　“那我可得多做點好吃的。你不回來，就你爸媽也吃不了多少?！备栋⒁陶f著，轉(zhuǎn)身把食材拿進(jìn)了廚房。

　　媽媽站了起來，扶著林兮的肩旁說：“這一大早，林義行就煮了大棗、桂圓茶，你去端上，咱娘倆到里屋去說說悄悄話?！彼洲D(zhuǎn)身對著老伴兒，眉眼含笑地說：“林義行，我要和女兒單獨到臥室里去，親傳一些密功心法給她。你在客廳給我們護(hù)法，不要打擾我們喲?！?p>　　“遵命，夫人?！彼﹦∏?，搖頭晃腦地說，“你們母女放心去吧，待老夫我為你們護(hù)法。得得嗆～”

　　在一家的笑聲中，林兮挽著老媽走向臥室。

　　在林兮的眼中，爸媽一直是很特別地相愛著——媽媽作為教古代文學(xué)的大學(xué)教授，口才表達(dá)可謂一流，常?？谌魬液?，旁征博引的令人贊嘆。而老爸平日則表現(xiàn)得沉默寡言，不善言談。可是，唯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發(fā)生神奇的“化學(xué)反映”——媽媽變的沉靜溫和，而老爸卻變得開朗自信。老爸“話嘮”似的，侃侃而談：工作中的磕磕絆絆，同事間的人情冷暖，親戚朋友的世態(tài)炎涼，甚至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八卦，他都會嘮嘮叨叨地對老媽說個沒完。而老媽則變成了一個沉靜溫柔的傾聽者。她神情專注地默默地聽著，不時溫柔地應(yīng)和幾聲，品論兩句。最后，總能引得老爸眉宇間的舒展與欣慰。

　　業(yè)余時間，兩個共同的愛好讓他們總是黏在一起——散步和下棋。他們?nèi)缤L在一起的雙生人，親密無間，又相敬如賓，好像他們兩個人就能自成一個世界。

　　他們幾乎會下所有的棋類——從中國象棋到國際象棋，甚至圍棋、軍旗、跳棋。但是圍棋卻是他倆的最愛，他們互相稱呼著對方的綽號，讓下棋的時光充滿了難忘的樂趣——

　　老爸自封為“金角大王”?！澳俏抑缓米鱾€銀邊皇后了”老媽嘴角上揚，挑著長眉細(xì)眼說，：“金角大王，敢不敢來殺一盤？”

　　爸爸則拉開架勢，扯著京劇念白的腔調(diào)，回應(yīng)道“小銀邊，別忘了、你可是本王的手下敗將，還敢叫板。待俺金角大王、沖上前去，挑了你的銀邊，破了你的草包肚，哦哈哈哈～”

　　媽媽表演似的，帶著夸張的表情，柔弱地說：“大王，我好怕怕呀，但我可是越挫越勇喲，挑戰(zhàn)大王，挑戰(zhàn)大王！”

　　于是，他們在嘻嘻哈哈的嘴仗中，愉快地開始了對弈。開局時，爸爸的表情總是輕松的，可很快就變得嚴(yán)肅起來，然后是緊閉雙唇、眉頭緊鎖，還會緊張地擰動手指，連續(xù)地捋著頭發(fā)。媽媽自始至終、則像個大家閨秀似的，一臉?gòu)轨o，端莊優(yōu)雅地直身而坐，偶爾會淘氣地向?qū)κ执騻€響指，做做小動作。

　　但是最終，老爸總能十有八九地贏棋。然后他就會眉開眼笑地，像個孩子似的，揮動著手臂，甩甩頭，得意地說：“怎么樣？銀邊皇后，任你有七十二變，聲東擊西，也逃不過我的金角大王的魔掌?！?p>　　媽媽也從不氣惱。她交叉著十指，支在下巴上，挑著長眉，斜著眼看著爸爸，故作天真地、以夸張的語氣說：“金角大王，小女子我是心服、口服、外加佩服，不敢報復(fù)。從里到外，從上到下對你就是一個大寫的‘服’字?！?p>　　小時候，看著他們下棋，林兮會附在媽媽的耳邊悄悄地說：“媽媽，加油，贏了老爸?！?p>　　老爸輕輕揪著林兮的小臉蛋兒說：“傻孩子，你看不出來，你媽那是讓著我呢。只有高手，才能不動聲色地想贏就贏，想輸就輸，還總能讓人感到愉快。哈哈····”

　　他倆總是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去散步。寂靜的夜空下，他們挽著手臂或者手拉著手，走過一個又一個街道，看著萬家燈火和漸漸熄滅的燈光，打烊的商鋪；夜空中吹來的風(fēng)，以及星星和月亮……偶爾，他們會低聲地交談一二句。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默不作聲地并肩行走。只要天氣允許，他們幾乎每晚都要進(jìn)行這樣“夜行”，他們稱之為“走夜。”

　　他們的“走夜”往往是不帶林兮的。小時候呢，因為林兮睡得早，堅持不到那么晚；后來，長大的林兮，也加入過他們的“走夜”，可是，僅僅兩、三次下來，林兮覺得實在無趣，也就徹底退出了。

　　后來，長大的林兮終于明白了，原來每對恩愛的夫妻，在日常生活中，都有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光，就是作為他們的孩子，也是無法介入的。

　　但是，他們給予林兮的愛，始終像陽光一樣，照耀而溫暖。

　　她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小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出門的情景：那時候，自行車是人們普遍的交通工具。爸爸不僅喜歡騎著自行車去接媽媽上下班，更喜歡騎著自行車馱著她們母女去游玩。那時，爸爸在他二八自行車的大梁上安裝了一個小座位，讓小林兮坐在那里，媽媽坐在后邊的車座上，爸爸笑呵呵地在中間騎著自行車。一家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風(fēng)輕花香般地快樂。

　　有時，他們心血來潮地到郊外游玩——照相、閑逛、野餐、甚至趕廟會、逛大集。但是，每年的長途旅游卻是他們家的保留項目，也是他們共同遵守的秘密——成為了他們一家三口最隱秘的快樂時光。

　　因為每次出門在外旅游時，爸媽都會一改在家謹(jǐn)慎、克制的習(xí)慣，變得開放、瀟灑。他們像有錢人一樣，絲毫不在意開銷，嘗試各種新奇的事物。他們?nèi)胱‘?dāng)?shù)刈詈玫馁e館，到高級飯店吃飯，買自己喜歡的小東西，參加各種娛樂項目。

　　“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我們?nèi)乙黄鸪鋈ヂ糜蔚氖虑?。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說?！眿寢尪自谛×仲饷媲埃p手放在她的小肩膀上，注視著她的眼睛，嚴(yán)肅認(rèn)真地說出，至今讓她記憶猶新的話：“林兮寶貝，記住，旅游是屬于我們家的秘密，不可以對任何人說喲。每個人都有秘密，秘密都是不能對別人說的。因為秘密是人人想要、卻得不到的玩具或者糖果。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你有這么好玩的玩具和香甜的糖果，而他們自己卻沒有。那么他們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地來破壞的，甚至還會因此來傷害我們。所以，林兮要保護(hù)好自己，也要保護(hù)好爸媽，千萬不要把屬于我們自己的秘密告訴別人，不，是任何人，即使最好的朋友和親戚也不行。記住了嗎”

　　后來，林兮讀了金庸的《神雕俠侶》，立刻覺得自己的父母像極了楊過和小龍女。

　　他們同樣喜歡遠(yuǎn)離塵囂，閉門索居，同樣身懷絕技，深藏不露。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著別樣的生活。

　　媽媽的“絕技”，可以說是多才多藝。不僅琴棋書畫，得心應(yīng)手。而且特別的是——媽媽“祖?zhèn)鳌钡膹N藝，讓老爸是贊不絕口，以至于對外邊飯店的飯菜都漸漸地失去了興趣。

　　爸爸也有“絕技”三板斧——煮保健茶，熬粥、洗水果。

　　老爸的這三招“絕技”，常年累月地受到了林媽媽廣泛而深入地贊揚——“林義行，你這花水煮得太好喝了，我一天不喝，渾身就沒勁?！?p>　　“林義行，我想喝你熬的粥了。你熬的粥是天下第一的神仙粥，喝一碗，去濁生津；喝兩碗，脫胎換骨；喝三碗，腋下清風(fēng)起，御羽而成仙呀”

　　“林義行，今天有什么水果給我吃呀？”

　　媽媽總是把：“林義行你真好。”這句話，掛在嘴上，幾乎成了老媽的口頭禪了。

　　“林義行”，媽媽總是習(xí)慣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自己的丈夫?！傲至x行”每當(dāng)稱呼這個名字的時候，媽媽總是不自覺地長眉輕挑，眼神沉靜，聲調(diào)上揚，聲音里流淌著溫柔與歡快。

　　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老爸邁進(jìn)家門的第一話還是——“李老師，我回來了?！?p>　　雖然老媽后來成了“李教授”，但“李老師”這個稱呼，在爸爸的嘴里始終沒變過。

　　“李老師”，成了林爸爸掛在嘴邊、難離難舍的稱呼。

　　多年以后，上大學(xué)的林兮，讀到了這樣一個傳說：人類最初本是雌雄同體的，那時，人人高大強(qiáng)壯，智慧而快樂，他們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明了文明、藝術(shù)、音樂，建筑，改天換地的建造了令神都贊嘆的美麗花園。這引起了神的恐慌。神們擔(dān)心，有一天這些雌雄同體的人類會代替他們的神位，于是，神們就用神秘的法力把人給分成了雌雄兩半，并分別把這雌雄兩半仍到了不同的地方，于是，人類從此變得孤獨而脆弱了，而且終其一生都難以擺脫這種孤獨與脆弱感。所以，人類長大后，為了重新變得快樂而強(qiáng)大，會本能地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自己丟失的另一半。因此柏拉圖在《對話錄》里寫到：“人本來就是雌雄同體的。終其一生，我們都在尋找缺失了都那一半?！?p>　　林兮想：爸媽大概就是原來雌雄同體時的另一半吧。原來愛情就是兩個人能夠愉快地相隨相伴，并且愿意尋找一切機(jī)會愉快地相隨相伴。因為他們原本就是一體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爸媽相愛的背后是付出了怎樣的決心與堅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