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喝慢思茶。’誒呀，李老師，我想喝茶了。要不，你先自己去休息一會兒?！币换氐阶√帲习志瓦赌钪?。
“好吧，我先瞇一會兒，讓女兒陪你到樓上的平臺、去喝喝茶，吹吹風吧?！眿寢層行┚氲〉卣f。
林兮和老爸坐在二樓露臺的大太陽傘下，那里早已擺好功夫茶具。微風吹拂，天上的白云，為午后的陽光，蒙上了一層輕紗，讓一切都變得柔和、愜意。墻外的櫟樹上，密密的葉子在輕輕搖動，沙沙作響，把婆娑起舞的影子投在了地上、墻上。眼前偶爾掠過幾只飛鳥，樹間傳來幾聲婉轉(zhuǎn)的鳥鳴。似有似無的槐花香乘風而來，和氤氳的茶香盤旋在一起，沁人心脾。
“嗯，還是我女兒沏得鐵觀音好喝，香潤、醇厚、鮮活。這水溫、時間和用量都掌握的恰到好處，把茶的香氣完全激發(fā)出來了。我悄悄地對你說，比李老師沏得好喝。”老爸端著品茗杯，慢慢地品飲著，任豐盈的茶香在唇齒間彌漫。
“我這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的茶藝可都是媽媽教的?！绷仲庾院赖卣f。
“哈哈～”老爸笑著說，“我的女兒就是聰明，像我，簡直是樣樣出眾。”
“哦，是嗎？”林兮故意拉長了聲音，開玩笑地說，“林義行，這么說，我媽不如您聰明嘍？”
“也不能這么說，李老師那是智慧，我是聰明，還是有差別的，有差別?！崩习窒駛€孩子似的皺了皺鼻子。
“老林，知道你是‘妻管炎’，沒想到這么嚴重?！绷仲獯蛉さ卣f。
“我豈止是‘妻管炎’，我簡直是‘為妻腫’了，這輩子是無藥可救了?！崩习肿猿暗卣f。
“爸，你總管我媽叫李老師、李老師的，是因為她的職業(yè)還是她真做過你的老師？”林兮好奇的問。
老爸沉吟了一下，慢慢地喝了口茶，摸著下巴上稀疏的白胡子茬，慢悠悠地說：“你媽還真當過我的老師。雖然外表上看不出來我們的年齡差距，那是你媽天生麗質(zhì)。但是實際上，你知道的，李老師她比我大9歲。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只是我名義上的老師，并沒有真正給我上過課?！?p> “哇哦～老爸，姐弟戀加上師生戀，還有傳說中的神仙眷侶，我的爸媽這么時髦、這么勁爆、這么傳奇嗎？”林子驚訝地挑起了長眉，睜大了眼睛，把嘴張成了O型。
老爸看著林兮，用手指點著她說：“臭丫頭，就知道搞怪。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我們倆的生活幸福嗎？”
“幸福嘛～”林兮拖著長音說，“你們倆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神仙眷侶，雌雄同體。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我不知道有多驕傲吶?！?p> 老爸微微一笑，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直視著林兮的眼睛，無限感慨地說，“那老爸就告訴你，每個幸福的婚姻背后，都是由千回百轉(zhuǎn)的困難成全的。我們也曾經(jīng)因為這些所謂的——時髦、勁爆、傳奇等問題困擾過，退縮過、猶豫過?！彼隽藗€深呼吸，嘴角上掠過一絲無奈的笑，又接著說，“但是，兩個人在一起，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其中的好與壞，旁人怎能體會？就如同鞋子穿在自己的腳上，舒服不舒服，合腳不合腳，也只有自己能夠知道。日子終究得自己過、自己體會，畢竟是旁人的嘴和世俗的成見所代替不了的?！?p> “哦～，原來您們也有百轉(zhuǎn)千回的曲折呀。我一直以為，你們是佳偶天成，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的呢?！绷仲庥譃槔习终鍧M茶，“老爸，求你給我講講唄。講講你們傳奇的戀愛史吧，也讓接受接受再教育，更了解一些我們的家史。漲漲見識和志氣?！绷仲饫卫蔚囟⒅习?，語氣里充滿了乞求與渴望。她發(fā)現(xiàn)老爸和老媽還真有夫妻相——他們有著十分相像的、細長的飛眼?？墒牵缃?，六十二歲的老爸，眼睛和嘴角周圍已經(jīng)布滿皺紋，不知何時，花白頭發(fā)也已如霜雪一般。
老爸撓了撓剃成板寸的白發(fā)，然后，又沉吟了片刻，緩緩地用手指摸著下巴，下決心地說：“今天的天氣這么好，天高氣爽，鳥鳴花香的。我喝著女兒沏的茶，坐在搖椅上，是應(yīng)該有一些美好的回憶的?！彼趾攘丝诓瑁隹吭趽u椅上，愜意地搖著，仰望著藍天白云，說，“好吧，我就答應(yīng)女兒的要求，講講我們的戀愛史。也不負這大好的時光。”
一一
老爸閉著眼睛，沉浸在對過去美好時光的回憶中，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地開口道：
“我和李老師曾在一個大學(xué)里讀書。只不過，我們相識的那年，我讀大二，而李老師已經(jīng)是研三了（研究生三年級）。她即將畢業(yè)，而且已被學(xué)校內(nèi)定留校任教了。
我們也不是一個系的，她是中文系的，我是哲學(xué)系的?？晌耶敃r的女朋友是中文系的。”老爸瞥了女兒一眼，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咧嘴了咧，用手搓了搓臉，又接著說，“那年的金秋十月，周末下午，我陪女朋友去參加一個主題為：奇幻浪漫的愛情——湯顯祖與《牡丹亭》的研討會。也就是在那里，我認識了李靈玉，我的李老師?！崩习钟趾攘艘槐K茶，把身體向后仰去，翹起了雙腿，舒服地躺在搖椅上?！拔耶敃r還是一個22歲的毛頭小子。正被愛情的魔力燃燒著。我當時的女朋友是中文系的系花，叫賈芙蓉，也是大二的。她是學(xué)校舞蹈隊的臺柱子，舞跳得特別好。脖頸挺拔、四肢修長，皮膚白皙。我是在年級聯(lián)歡會上對她一見鐘情的。她當時穿著XJ的民族服裝，在舞臺的追光下，翩然起舞，美的像仙子。當時，我就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千方百計地展開了追求，終于在一個月以后，如愿以償?shù)刈屗蔀榱宋业呐笥??！崩习值穆曇?，像電視里的畫外音，充滿了跳躍的敘事感。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研討會由李老師主持，她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西服裙套裝，站在講臺上。顯得挺拔而睿智。她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金末元初的文學(xué)家元好問的這首著名的詞，在二百多年以后，被明代戲曲家湯顯祖演繹成了流傳千古的浪漫主義的杰作《牡丹亭》。
戲里的女主人公杜麗娘因愛而死，又因愛而生。正是這生死不渝的愛情，最終讓她和書生柳夢梅獲得了幸福。作者用男女主人公的傳奇的故事，向我們闡述了，什么是真正的愛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覀兘裉焖懻摰恼沁@美妙的愛情存在的基礎(chǔ)和意義?！?p> 愛情對于年輕人來說，總是熱門話題。所以大家的發(fā)言也十分積極熱烈。我本來是旁聽者，也沒想發(fā)言?？墒?，我聽了李老師的那番話，卻大有感觸，忍不住想發(fā)言。我站起身來，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后大聲說：‘杜麗娘是官家小姐，她無所事事的時候，可以游園做夢，可以賞景作畫，為無端的愛玩玩生死游戲。請問，若她是位普通的勞動者、平民，每天為生計發(fā)愁，吃穿不足，還會做夢、還能獲得愛情嗎？’
李老師智慧地回答：‘做夢是每個人的權(quán)力。實際上，人在困頓的時候，做夢是最好的慰藉和動力。有夢，就有追求的目標，進而產(chǎn)生追求的行為。一直堅持下來，就有可能夢想成真。這無關(guān)高低貴賤。那一無所有的放牛娃董永還能娶到七仙女做老婆呢。’
大家發(fā)出一陣會心的笑聲。
我又不甘心地問道：’那戲中的男主柳夢梅，雖說是個窮書生，但后來也是狀元高中，有權(quán)有勢了，才最終成全了美好的愛情。如果，他一直是個窮書生，那杜家本是高門大戶的，還會承認并公開他們的婚姻和愛情嗎？’
‘男主柳夢梅，是因為：勇于尋夢才獲得愛情的。他與杜麗娘因夢生情，真情不移。為了讓杜麗娘重生，甘冒殺頭之險，掘墳救人，用自己敢作敢為的行動成就了一段絕世愛情。并不是因為他高中狀元后，才獲得愛情的。中狀元，只是為他們浪漫的愛情，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并不是他獲得愛情的起因。正如湯顯祖所寫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愛情是可以跨越世俗的，也是可以超越生死的。愛情就是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如果有條件，有所謂，那就不是愛情，是婚姻了。愛情是無條件的，而婚姻卻是有條件的?，F(xiàn)實中，我們每個人都有做夢、尋夢的權(quán)力和能力，關(guān)鍵是對于美夢，要有排除萬難，勇于追尋的行動和力量?！罾蠋熺H鏘有力地說。
她的那句——關(guān)鍵是對于美夢，要有排除萬難、勇于追尋的行動和力量。深深地打動了我，也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里，以至于，在以后的歲月里，成為我的愛情信念。
然而，在現(xiàn)實中，我的美夢卻破碎了。僅僅兩多月后，我就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女朋友賈芙蓉，坐上了別人的紅旗轎車（當時，紅旗轎車就是高檔車）對我揮揮手，訣別了。
在那個12月的初冬的黃昏，我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不能自拔。獨自走到學(xué)校南邊的那片樹林，我茫然地抱著一棵大樹，低著頭，抵著樹干，喃喃自語著。向大樹訴說著、我難以對人啟齒的痛苦和自卑。不知不覺中，我激動地來回搖晃著身體，并用頭碰撞著樹干。
‘咳、咳～’這時，我的身后傳來了兩聲輕咳聲，我沒有回頭，但是我停止了動作。‘咳、咳～’又是兩聲輕咳，‘那個同學(xué)，需要幫忙嗎？’一個似曾相識的好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了李老師。那天，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棉服，藍色牛仔褲，白色的針織帽和靴子，黃昏的朦朧中，脖子上紅色的大圍巾格外醒目。‘師姐～’我吃驚地說。
‘林義行～’顯然，她也認出了我。
我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捋著自己的頭發(fā)。她看出了我的窘態(tài)，就主動說：‘我剛好散步路過這里，看到你好像在練功，一時好奇，就湊了上來。對不起，打擾了，打擾了?！?p> 聽她這么一說，我尷尬地笑了笑，立刻對她說，‘師姐，你沒有打擾我，我正在練那個、那個氣功——撞樹功，剛好也練完了。那、那個什么，你一個人散步呀？這眼看著天快黑了，天氣又不好，要不我陪你走走吧。我順道、順道?！?p> ‘好吧，那就謝謝你了?！苍S看出了我的窘態(tài)，她善意地沒有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