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赦和煙如織乘的舟已漸漸遠了,在晨霧之中,只見依稀的輪廓?!白甙桑娴囊埠?,假的也好,又有什么區(qū)別呢?”蕭鳳娘自嘲地笑了。
二十年了,蕭鳳娘沒有想到竟然還在為那人的消息感到不安,他從未再出現(xiàn)過,但他的影子卻像微風,時不時便能吹皺這一池春水,她能在人前人后懺悔對季洛宇的無情,卻甚至無法說出這個人的名字。
流觴館又升騰起薄薄的霧,人來人往的聲音如在天邊,又如在耳畔。蕭鳳娘卻只坐在孤島這頭,將腳浸在了冰冷的水中,冷眼地看待這個世界。暮春的水就是這個溫度,二十年來不曾變過...
記憶之中,那是二十年多前的暮春時節(jié),在溪邊浴足的少女正在為自己的花鈿想一個絕妙的紋飾,是用半開的牡丹還是已謝的玉蘭呢?
“老爺讓小姐不要玩水了,季公子來了?!币粋€年紀尚幼的小丫頭跑來,在她近旁蹲下身子說道,順帶遞過去擦腳的白絹。
“我才沒有玩水呢!我在想這一季用什么花樣做釵,莢蒾你懂什么!”蕭鳳娘往后一躺,倚在巨石上,“再說了,季公子來了有什么稀罕,他要是不來得這么勤,才稀罕呢!”蕭鳳娘趁丫頭在近旁,調(diào)皮地一笑,用腳撩起水花濺了莢蒾一身。
“季公子是來與老爺商量婚期的,小姐去是不去?”丫頭莢迷撅了撅嘴,在她心里,這可是天大的事呢。少女秀卻不以為然,“成親成親,這個季洛宇為什么這么想娶我?”
“羞不羞,哪有女孩子這么說話!”莢蒾說著話已就近給蕭鳳娘擦干了腳,穿上了繡鞋,“季公子還說,他要用黃金白玉給小姐造一座橋,迎小姐進門呢!”“哼,有什么稀奇,黃金白玉,我巧手金莊見的少了嗎?”蕭鳳娘不以為意。
“那自然不同,真正的橋和小姐的花鈿玉釵可不一樣,季公子還帶來一位公子,會建宮殿樓閣,好生厲害呢!”莢迷很是羨慕的樣子,她說起季洛宇總是這個神情。“你這三天兩頭給他說好話,不如,我把你嫁給他可好?”“小姐盡知道打趣我,我不睬你了?!鼻v蒾羞得滿面通紅地站起身來。
蕭鳳娘剛剛穿好鞋,客人就在這時候走進來后花園。“鳳娘,別來無恙?!边@位年輕的流觴館主雖然其貌不揚,卻繼承了季家人骨子里的那種八面玲瓏,親和大氣,這也是那些年里流觴館作為一個江湖消息流通的地方為人所稱道的原因。
可是年輕的蕭鳳娘彷佛欣賞不了這種溫厚從容,她覺得季洛宇就是過著一塵不變?nèi)兆拥娜?,叫人覺得乏味,正當她想出言打趣他的時候,另一個聲音,鉆入了她的耳朵?!笆廊硕贾恢捞K杭園林,卻不知這洛陽園林才是盛唐遺風,讓人好生慚服?!?p> “哦,哪里好了?”蕭鳳娘從沒有聽見過有人評論她的花園,便好奇起來?!皠e的不說,眼前就有五處趣景。一是山石臨水,形影交錯;二是,飛甍垂鈴,笙歌入耳;三是屋舍掩映,野趣盎然;四是花開富貴,滿院幽香。”“那第五呢?”那人緩緩道來,“第五當然是賢主自在,雅客常來啊!”
“你們看,誰抵得了應兄這一張巧嘴?!奔韭逵钚χ呐目腿说募纾傍P娘,這是應無笑應兄,他可是個見多識廣的人呢!”“應無笑賣弄,大家不要笑話我才好?!睉獰o笑說完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彷佛有一種奇妙的魅力,蕭鳳娘便是為這個笑容沉淪至今。
如果不是為了讓應無笑留在洛陽,恐怕蕭鳳娘不會輕易答應季洛宇的婚期。季洛宇以為他的深情終于打動了少女高傲的心,他愛她,就像一種宿命,一種難以解釋的神秘力量讓他覺得,娶她就像生老病死一樣不可改變。
即使日后他終于知道,打動蕭鳳娘的不是他的深情,而是應無笑那惱人的笑容時,他也不曾怨恨和后悔,這就是流觴館主。
金玉橋修了整整兩年,橋的盡頭是曲水閣,連接金橋玉橋的是一座亭臺精致的小島。二十年前,金橋不在水底,島上也無毒蛇,那里實在是一個天堂般的地方。
那個夏日的傍晚里,三個年輕人照常在流觴館中歡飲。“不出三日,便能完工了,到時候,我便要向兩位討一杯喜酒了。”應無笑放下覆窗的疏簾,向他們微笑道。
季洛宇連連稱謝,蕭鳳娘卻低著頭玩著自己的衣角,半分高興勁兒也沒有?!梆^主,前面有人找您,只怕是,那件事情?!眮碚咧M莫如深,季洛宇點點頭,已經(jīng)會意,“只怕是風云盟的事情,我去去就回,應兄稍坐?!彼褪沁@樣一個大家都需要的人。
待季洛宇離開房間,蕭鳳娘抬眼去瞧坐在她對面的應無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應無笑向來玩世不恭的表情竟然有一絲深重的憂慮,但當他接觸她的目光的時候,又露出他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鳳娘,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你說便是。”應無笑沉思良久,才終于向她開口,“我想要借三萬兩銀子,一匹快馬?!薄澳阋邌??”蕭鳳娘的心沉下去。“不是,是我一個朋友,他有些急事?!睉獰o笑連連擺手,像是要隱瞞什么。但他皺著眉,聽著外面越發(fā)急促的人聲,知道自己只能孤注一擲了。
而應無笑不知道,蕭鳳娘也覺得,這只怕也是自己的最后機會,“今夜子時,城郊白馬寺,我會帶去你要的東西?!?p> 那個夜里,烏云密布,大雨將至。蕭鳳娘動用了巧手金莊所有銀錢,父親蕭瑜是一個對錢看得很要緊的人,她用盡所有辦法,也只找到兩萬兩銀子。還收拾了自己的細軟,換下了俏麗的長裙。
她要跟著應無笑離開,什么季洛宇,什么金玉橋,在她眼里都比不上應無笑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