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即將過去，牡丹市本就是個多雨的城市，但今天卻是晴空萬里，駕車跨越郊區(qū)的時候，兩岸的田地是一片青蔥的顏色，廣闊的天空懶洋洋地飄著一絲絲的白云，陽光普照在牡丹市的郊外，一切都顯得那么生機勃勃。
車子的音響里播放著悠然的鋼琴曲，節(jié)奏非常地慢，過個四五秒鐘才會出現(xiàn)兩三個音符，令人聯(lián)想到作曲家是否在編曲的時候是否是面對著一片廣闊無際的曠野與天空。
路晨側(cè)著身子坐在右后座，把頭靠在玻璃上看著窗外顏色鮮艷的田野，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沒有任何多余的花紋，并在外面套了件甚至更黑的襯衫。
駕駛座上坐著的是李清耀，副駕駛座上坐著的是伊琳，兩人的表情都十分平靜，不過看得出來，伊琳正在認認真真地去聽音樂播放器中放出的每一個音符。李清耀穿了件簡單的深色短袖和牛仔褲，而伊琳的穿搭則更加講究一點，就算如此，從旁看這三人，也大概只會覺得是出來郊游的年輕人吧。
當(dāng)音樂臨近尾聲后，路晨又低下頭，在手機屏幕上劃拉了起來。
伊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感受著吹在臉上的，來自曠野的微風(fēng)。
“好好聽的曲子……”她意猶未盡地說道，“是哪里的?。俊?p> 李清耀從后視鏡里像后座看去，路晨并沒有把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
“是個游戲的背景音樂?！甭烦炕卮鸬?。
“聽上去很適合這副景色啊……”伊琳感嘆道，“有種空靈的感覺?！?p> 李清耀覺得路晨大概是笑了笑，但他不確定。
“你覺得好聽就好啦……”
李清耀用鼻子笑了笑，他很感謝伊琳用真心對路晨挑選的音樂的贊賞打開了了這個車里沉悶的氣氛。起碼今天早上李清耀和伊琳去牡丹大學(xué)接路晨的時候，他依然給人一種非常哀傷的感覺。
回想起來，提議讓路晨分享一下他的音樂真是個正確的決定。雖然路晨因為今天的行程被傷感所籠罩，可是他并沒有拒絕李清耀的這個提議，當(dāng)即將手機連接上了車內(nèi)音響。
隨后，不論是李清耀還是伊琳就立刻注意到，路晨絕對是在隨著他們經(jīng)過的場景變換挑選著音樂。在城里的時候放著輕快的搖滾，經(jīng)過郊區(qū)的時候不知不覺變成了憂傷的爵士樂，隨后在步入曠野的時候又變成了節(jié)奏舒緩的鋼琴，他們都意識到了，但他們并沒有指出來。
這或許是路晨養(yǎng)成的一種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感受的一種獨特的方式?；蛟S這么多年來，路晨一直害怕在熟悉之外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想法與情感，但實際上又其實很期待和更多的人交流，到最后他所選擇的做法就是為陌生人設(shè)立一個通向他心靈的入口，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立刻明白他的想法。
李清耀非常確信，他的內(nèi)心渴望著在人與人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這就是他，在火中被救出，被千柱城收留又在外界長大的他，所處的一個與所有人都不同的一個獨特的觀察世界的視角。
“今天天氣真好啊……”李清耀說，“要不要把窗戶打開點？”
“那樣音樂的質(zhì)感會變差的吧？”伊琳抱怨道。
“但是……吹一下風(fēng)很舒服的啊……”李清耀表達著自己的遺憾，“不然可以把聲音開大一點？”
“那就……變味兒了……”伊琳依然投了反對票。
李清耀抬頭從后視鏡上看，路晨正在微微笑著。他也笑了笑，最終沒有把窗子打開。
車子跨過怒水河的時候，音樂又變成了一段別樣的鋼琴曲。伊琳看上去非常的放松，她一直認真地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怒水河今天清澈而平靜，完全不符合它名字的風(fēng)格。牡丹后山的入口就近在眼前。
上山之后，周圍變得涼了起來，陽光也隱匿了起來。
李清耀清了清嗓子。
“那之后，于舒和林昇的情況如何？”李清耀問道。
伊琳把視線從窗外挪了回來，左手手指緩慢地在右手的手鐲上滑動，那個手鐲像是用黑曜石打造的一樣，擁有著一種非常深邃而美麗的顏色。
這應(yīng)該是他們自從早上出發(fā)以來第一次聊起千柱城的話題，隨著汽車開進古老的山林，不僅是物理上的氣溫降低，隨著這個話題被丟出，車內(nèi)的氣氛也變得凝重了起來，盡管溫柔的鋼琴曲依然在背景里靜靜地響著。
“林昇跟我說他要好好享受一下日常生活的時光，”路晨沒有明顯地顯露出不快，畢竟這個話題遲早都會談到，“最終他也決定什么也不跟他家里人說?！?p> “于中正給了他多少？”李清耀說。
“本來想給20萬，林昇只要了兩萬。為了買一臺新手機，請室友和我吃了兩頓飯，其他的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甭烦空f，“他的意思是，愿意給他錢的話，不如拿去接濟窮人?！?p> “真不錯的決定。”李清耀由衷地說，“今天他也會來嗎？”
“會。”路晨說，“好像是于舒家的司機去接他來著……他跟家人見了一面?！?p> “嗯。那么……于舒呢？”
“她說等今天結(jié)束之后，她想去找找她的母親?！甭烦空f，“就算只是談?wù)勔残?。?p> “說到錢的事兒……”李清耀說，“你手上那筆遺產(chǎn)怎么辦？”
伊琳有點緊張了起來。因為那筆遺產(chǎn)是他們在整理吳東的資料時發(fā)現(xiàn)的，吳東把一切都留給了路晨。
路晨看著一排排的老樹向后掠過。
“捐了吧……拿給我我也不需要。貧困山區(qū)，希望小學(xué)，研究治療絕癥的醫(yī)院……總有比我更需要它的地方。不然你們私吞了也行?！甭烦繘]有感情地說。
“私吞……”李清耀被路晨的用詞雷了一下，“不過我們比你更不需要它。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你們到底有怎樣的科技力量……？”
路晨冷不丁向李清耀丟出了這個問題。
李清耀看著路面，繞著盤山公路穩(wěn)穩(wěn)地爬山。
“你現(xiàn)在還沒加入我們所以我不能透露全部但……”他說，“我們從多年前開始就平均領(lǐng)先人類社會普遍水平高得多，且一旦我們認為當(dāng)今人類社會可以承載某種科技力量的時候，我們會選擇公開一些技術(shù)?！?p> “……行吧?！?p> 李清耀和伊琳都本以為路晨會追問，可是他居然平靜地認可了。
“你自己是不是猜出來個大概？”李清耀問。
“算是吧?！甭烦繘]有否定，“畢竟你們又沒有在我面前刻意藏過幾次?！?p> 李清耀無言地笑笑。
“明白了?！崩钋逡f，“那我就保持期待咯?！?p> 車子接著爬高，音樂又結(jié)束了，這次路晨沒有播放下一首歌，大概是目的地快要到了。
他們開進了那個廢棄的停車場，路邊還是一樣的雜草叢生。他們剛剛下車，伊琳剛在樹蔭間的陽光下伸了個懶腰，后面就跟上來一臺黑色的高級轎車。
路晨看見駕車的人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干練的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發(fā)色已經(jīng)有些灰白。他和路晨對視了一眼，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路晨朝他也點了點頭，他把車停在旁邊，于舒和林昇都從車上下來了。于舒穿著黑色的長裙，林昇則穿著黑色的外套。
林昇朝路晨走過來，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李清耀和伊琳點頭致意。于舒和司機交流了兩句，司機似乎表示自己就不跟著去了，隨后于舒才從車里拿出了一束鮮花，朝路晨走了過來。
“你拜托我找的……在其他城市買到了?！庇谑嬲f，“是這個吧？”
“沒錯，辛苦了?！甭烦繉⒒ㄊ舆^來，里面都是盛開的白色鳶尾花。
路晨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一圈人。
“那就跟我來吧？”他說著，帶頭走向叢林深處。一行人無言地跟著。
教堂的廢墟再一次出現(xiàn)在路晨的眼前，其余四個人都帶著一絲緬懷的敬畏抬著頭看著，林昇和于舒更是不知道這里曾經(jīng)有個這種東西。
墓地的外圍多了幾個全新的墓碑，路晨走上前，將花束拆開，每個墓碑前都放了一朵花，然后呆呆地看著那一排墓碑發(fā)愣。
清耀給伊琳使了個眼色，他們兩個人轉(zhuǎn)身走向了楚榮飛的墓，直到最后都沒有聯(lián)系上他的家人。而俞紅不在這里，最終他的父母，一對老人悲哀地將她帶回了老家，在楚榮飛的旁邊安葬著鄒正禹。
路晨來到了吳東的墓碑前，林昇和于舒站在他身后。
路晨將一只手放在了墓碑上，欲言又止。
林昇感覺他生生憋住了什么東西。
最后他嘆了口氣，站起身。
“你們接下來什么打算？”路晨問，他的聲音很平靜。
林昇看了看于舒，覺得這時候還是他先說比較好。
“我想在畢業(yè)后去旅行，就用那筆錢?！彼f，“太封閉果然不好，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p> 于舒帶著些愧疚的表情看著他。
“錢不夠可以找我……”她快速地說，隨后又覺得這句話似乎太過分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從我的零花錢里……”
林昇和路晨相視一笑，路晨的笑要苦澀一些。
“這個好解決。”路晨說，“你跟他一塊兒去就好了?！?p> 于舒和林昇對視了一眼。
“呃……也不賴吧……”林昇撓了撓頭。
“唔……”于舒漲紅了臉，“路晨你呢？你也可以跟我們……”
路晨搖了搖頭。
“我和他們一起。”路晨看了看李清耀和伊琳。
林昇也隨著看過去。
“他們到底是什么人？”林昇問。
“哈哈……”路晨說，“應(yīng)該有保密協(xié)議之類的吧?！?p> 林昇一下子就明白了。這種感覺和他在下水道里看著路晨遠去的背影時一樣……他們不是一類人。
路晨拍了拍林昇的肩膀，像那邊走了過去，可是李清耀卻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便立刻離開了。
路晨來到伊琳的身邊，低頭看著楚榮飛和鄒正禹的墓，墓碑上什么也沒寫。
“路晨……”伊琳向他搭話，她的聲音特別地溫柔，“你已經(jīng)決定要加入我們了嗎？”
路晨抬起頭看著伊琳，她黑曜石般的瞳孔深處有著自己看不透的光。
路晨強迫自己把目光定格在墓碑前的花朵上。
“啊……沒錯?！甭烦空f。
“那就歡迎你咯?！币亮瘴⑽⒁恍Γ瑢⑹址旁诼烦康念^上摸了摸。
一陣閃電般酥麻的感覺快速地傳遍路晨的全身。
“對你來說那一定是個非常不容易的夜晚吧……”伊琳說，“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p> 路晨再度抬起頭，看著伊琳的臉，天知道這個姑娘有多好看。
“我……”路晨嘗試說些什么，“我…………我殺了我的……”
“你救了我和清耀的命……”伊琳沒有讓他把話說下去，“真的……真的……很感謝你?！?p> 伊琳的聲音像一雙溫柔的手懷抱住了路晨。
“你救了許多許多的人……記住這一點就好。”伊琳說，“這一點是絕對正確的。起碼我會和你一起面對這一切，清耀也會……在我的眼中，只要你能從那里走出來，對這個世界來說就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吧。”
她把手從路晨的頭上拿下來。
“這么多年……你都是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的吧？”她說，“一定很不容易吧……小晨？”
路晨的鼻子猛地一酸。
“我……”
“……很抱歉這么多年都沒有找到你……辛苦你了?！?p> 路晨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林間的小鳥低低地掠過林間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