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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jié)M花色

第二章:宛若青蓮·拜師

昨夜?jié)M花色 九澤大人 1184 2019-09-06 20:01:14

  迤邐的燭火在風(fēng)雨中飄搖,搖搖欲墜的搖曳,在墻面投射出蓮花狀殘影,老鼠蟻蟲肆無忌憚的穿梭在洞穴,偷偷撿拾著地面的碎殘渣。

  黑暗深處蜷縮著無數(shù)個奴隸,寒冬臘月,腳底刺劃出血痕斑駁,裹著一層破布,身上布滿大小傷痕,滲出殷紅的鮮血,察覺不到痛苦,目光呆滯的聚集在黑暗,渙散無光。

  密封的鐵門被人從外拍打,引起牢籠里的騷動,奴隸們面露驚恐,紛紛尖叫四散,捂著頭將身體躲藏在角落里。

  寒光照鐵衣,兩名鐵盔將士粗暴的左右架拖著氣息奄奄的花夭離,不耐煩的拍打著鐵門。

  一介布衣男子滿臉笑意的迎了上去,邊開門邊問:“這便是那徒手殺狼的女奴嗎?”

  “嗯?!币幻F盔將士點了點頭,撥開花夭離額前凌亂的頭發(fā),手指輕佻似的抬起她的下巴,印照著忽明忽暗的燭火,露出一張被鮮血染得通紅的臉,叮囑道:“這女子會些功夫,你可得小心看管,別著了她的道?!?p>  布衣男子替兩人推開牢籠鐵門,將銀鑰匙放入腰間腰帶,低頭哈腰,道:“大人還請放心?!?p>  兩名鐵盔將士粗暴的將花夭離丟入牢籠里,拍打著鐵盔上的灰塵,厭惡的環(huán)顧四周,轉(zhuǎn)身欲走,似乎想起什么,走到半路又回頭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你可得看好了,絕不能讓這女奴死了,若她死了咱們可都得遭殃。”

  布衣男子頗為不解:“不過就是個女奴,怎得二位大人如此……”

  “你這愣頭青?!眱擅F盔將士笑罵一句,抱手而立,解釋:“這女奴功夫高強(qiáng),定能成為獸獵場頭牌,招攬無數(shù)貴客,若是就這般輕易死了,少公子定要遷怒于我們??傊闵俅蜻@野東西的主意,小心她要了你半條命?!?p>  布衣男子立即恍然大悟道:“啊呀!這,這女奴是少公子要保下的?”

  “這可不好說?!辫F盔將士臉上隱約有些為難之色,駐足原地,兩者面面相窺,沉思片刻,繼而又遲疑不定,道:“少公子喜怒無常,誰也摸不準(zhǔn)他的心思,反正你莫要讓這女奴死在牢籠里便好。”

  布衣男子了然,還禮道:“多謝兩位大人提醒,大人慢走?!?p>  鐵門被外頭的寒風(fēng)刮得哐當(dāng)作響,地面四竄著灰色的老鼠,狹窄潮濕的牢籠里因為常年不見陽光,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霉味。

  兩位鐵盔將士點了點頭,也不屑于待在這種東西,捂著鼻子,十分嫌棄的退出鐵門外。

  花夭離氣息奄奄的趴在地面,污黑的背部布滿蛛網(wǎng)密布的鞭痕,臉頰緊貼著腐臭的地面,渾身松軟,喉嚨里燃燒著一把烈火,身體卻是冰冷刺骨的。

  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水淋濕,潮濕的衣物緊貼在傷口,有一種刺麻的疼楚,腳踝處的黑色紋路被烙鐵片灼燒成焦黑,混合著濃濁的鮮血,似乎是在綻開一抹譏笑。

  “哥哥——”瑭棠的聲音從另一堵墻后傳來,像是遙不可及,又像是近在咫尺,似乎是在哭。

  花夭離渾身打了個激靈,迷迷糊糊的思緒終于清醒,雖然頭痛欲裂,但是,這下子,她真真切切的聽見了,細(xì)若蚊蠅,確實是在哭,小聲的啼哭,是瑭棠。

  “哥哥,你還活著嗎……哥哥……”

  墻后傳出瑭棠細(xì)若蚊蠅的哭聲,隔著一道墻聽得有些不太真切。

  花夭離偏開頭,便見墻后縫隙處鉆出一只小手,墻后長著一簇荊棘草,那只污黑的小手已被扎得鮮血淋漓,卻依舊無力的伸向她這邊。

  “哥哥……哥哥你說說話呀,我,只剩下哥哥你了……”

  花夭離張了張嘴,吃力的想要回話,喉嚨里灌進(jìn)寒風(fēng),想咳也咳不出來,只能干嘔一聲,身軀弓成一團(tuán),嘔出一灘鮮血。

  她吐不出一字一句,喉嚨啞了。

  瑭棠生得倒是玉雪可愛,可是哭起來卻像是烏鴉在叫,哇哇哇的哭,嘴里含糊不清:“哥哥,哥哥不藥細(xì),哥哥還藥陪窩吃棠呢……”

  花夭離一句都沒聽懂,只是瞧見那只小手被墻后的荊棘扎得鮮血淋漓,指尖微松,抿了抿唇,輕垂眼簾,偏頭看了一眼焦黑的腳腕,一言不發(fā)。

  “不想要你的胳膊你就爬。”是一道清冽的聲音,像是遠(yuǎn)隔了千萬年的距離,有人在說話,并非是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而是淡淡的憐惜,還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激動?難以言表的復(fù)雜?

  為什么?會激動……

  她那時不太明白,只是覺得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的錯覺。

  他們第一次相見,便已覺相識了千萬年,每一次等待,都是一場新的救贖。

  那盞琉璃色的華燈飄散在風(fēng)雨里,卷簾著雨水墜落在地,她吃力地?fù)P起頭,眼光迷離,猶如籠罩著一層朦朧薄霧,水汽彌漫,牢籠外正逆著月光站著一個頭戴斗笠的青衣公子。

  青衣如竹葉清雅,身形如月松修長,一塵不染的靜立于牢籠外,仿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濯清漣而不妖,通體繚繞著淺薄白霧,修長的手指微抬起朱紅色的斗笠。

  她怔怔的在看他。

  他亦在抿著唇看她。

  良久,那青衣少年郎退了一小步,低著頭,欲言又止,最終問:“你哭了?”

  花夭離趴在污穢不堪的塵埃里,搖了搖頭以回答,微抬起下巴,清冷月光下,臉上被匕首劃了七道血痕,血肉模糊,肌膚慘白如雪,甚至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脊梁骨里及其后背皮膚,印著鮮血欲滴的彼岸花。

  清風(fēng)徐來,微微吹起青衣公子的衣袂,朱紅色的斗笠垂落著一襲白紗,緊貼著身側(cè)被拉得筆直,瀲滟碎珠鑲在斗笠邊沿,迎著輕薄的白紗繚繞于風(fēng)。

  修長如玉的手微抬起朱紅色的斗笠,斗笠下傳出一道清冽的聲音,“你這脊梁骨里的彼岸花,可是天生便有的?”

  凌亂的青絲糾纏成發(fā)結(jié),拖曳在潮濕的泥濘里,花夭離微微怔住,顯然沒有料到會有人問及她脊梁骨的彼岸花,且是友是敵皆還不清楚,只是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

  蒙蒙細(xì)雨從瓦片里細(xì)密落下,無聲濺落于潮濕的地面,青衣公子的衣袂邊緣被打濕,靴沿內(nèi)繡著青色錦云的雙色飛魚,肩側(cè)散亂三千青絲,藏在朱紅色斗笠下的櫻唇淺淺的掠上一抹笑意。

  “你脊梁骨里盛開的曼珠沙華,很好看?!?p>  胸腔里跳動著滾燙的心臟,細(xì)雨濺落在水面漣漪,花夭離纖長的羽睫輕輕的顫抖著,仿若停留在蓮碧之上的緋色蝴蝶,淺淡如風(fēng)的聲音掠過耳梢,在十幾年來的一灘死水泛起片片微瀾。

  曼珠沙華即是彼岸花,亦是鬼界九方閻羅殿的冥花。

  從來沒有人對花夭離說過——

  脊梁骨里盛開的曼珠沙華,很好看。

  青衣公子微彎下腰身,赤紅色斗笠系掛著的玉白色翎羽長長的拖曳在地面,白皙如玉的手指在月光下微潤著柔和,雪白的指甲如同半輪皎月,修長干凈的五指遙遙朝著地面的花夭離探來。

  “拼命想要活著的人,應(yīng)該要活著?!?p>  修長干凈的手指帶著一縷清幽的青蓮香,掠過花夭離凌亂的青絲,如同落花一般撫摸在花夭離的臉頰,輕柔且憐惜的滑過污黑的肌膚,緩緩落定于花夭離的眉目間。

  “花夭離是么……”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青衣公子的手指幽幽而滑落在眼角,指間散發(fā)著一縷青蓮香,淡然的掃去花夭離的眼角處所沾染著的灰塵,勾起櫻色的唇瓣。

  “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好久……”

  花夭離偏開頭,臉頰卻被捏回來塞下一顆褐色的藥丸。

  藥丸從干澀的喉嚨間滑入腹中,入口即化,口齒間還殘余著繚繚藥香,肚腹里升起彌漫著五臟六腑的暖意,涌出一種澀甜的苦味。

  她偏開頭卻怎么也掙脫不出他的指間,齜牙咧嘴的欲要咬他的手指,青衣公子卻已然是及時收回手,花夭離撲了個空,欲要將他塞入她口中的藥丸給嘔出來。

  “你屬狗的嗎?居然還咬人,脾氣倒是不小?!?p>  青衣公子微抬起朱紅色的斗笠,一眼看穿花夭離的心思,靜立于牢籠之外,身形如松,淡然道:“這是能救你命的藥,并非毒藥,入口即化,你嘔不出來的?!?p>  花夭離脫口而出:“你究竟給我吃了什么?”

  聲音戛然而止,花夭離眼睛忽的亮了亮,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她的喉嚨里似乎涌動著甘霖,不再干澀嘶啞,與往常別無二致,再也沒有半分痛苦,她是能開口說話了。

  “吃了我的藥丸便就是本公子的人了。”青衣公子突然背過身去,抖落青色紋路的袖袍,仿若抖落滿袖皎皎月華,將雙手放在身后,周身沐浴著清冷月光,云淡風(fēng)輕道:“以后我便會護(hù)你一世周全,替你謀劃大好年華?!?p>  就像是折子戲里的山盟海誓,紅豆寄相思苦的男女,生于亂世江山,護(hù)你一世周全這般沉重的誓言,從未有人敢輕易便許諾下的,偏偏被眼前的這個青衣公子說得這般輕巧。

  可笑的是,她竟然覺得眼前的人能夠做到。

  花夭離輕垂眼簾,故作沒心沒肺的笑著,不甚在意,指尖卻在顫抖著,露出半截糯白的虎牙,道:“那你說說看,你都會教我些什么?”

  骯臟狹窄的牢籠里昏睡著被散灑迷藥的奴隸,耳畔只能聽見凄厲的雨鳴聲。

  青衣公子緩緩轉(zhuǎn)身,青衣被寒風(fēng)拉得筆直,衣袍邊角翻飛如雪,緊攥掌心再松開時橫躺著一柄長劍。

  “仙術(shù)。”他如實說。

  長劍通體寒冰繚繞,似乎是從九天煉獄中奪來的妖器,全身散發(fā)著一縷明白色和幽黑色的雙色飛魚,劍柄乃是用以玄雪煉化而成,凝聚著幽深如墨的寒氣,劍身修長,削鐵如泥,末端鐫刻著“花色”。

  那柄雙色飛魚的長劍劃破凝墨的空氣,從青衣公子的掌心里奮力的掙脫,一路如同不受控制的劍氣一般橫沖直撞,肆意妄為的盤旋在空中。

  青衣公子掌心結(jié)出金色紋印,提起食指在空中畫出符文,指尖泛出微微金光,一指那柄長劍道:“花色,回來。”

  那柄長劍卻是充耳未聞,依舊還在風(fēng)中橫沖直撞,把外方頂端的蓮花狀琉璃色華燈撞擊得嘩啦作響,幾欲要將蓮花狀琉璃色華燈給顫顫巍巍的劈碎。

  青衣公子又是手中結(jié)印,朝著那柄長劍一指,語調(diào)比先前稍微抬高一些,“花色,回來——”

  花夭離再也沒憋住,肆無忌憚的嘲笑他,露出糯白的虎牙,一邊笑著一邊故作他的語氣,“花色,回來,哈哈哈,花色,回來……”

  橫沖直撞的長劍劃破空氣“咻的”一聲刺來,居然還真的回來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花夭離的眉間劃破一點血梅,周身嗡嗡作響,定于花夭離的面前,劍身吞噬著殷紅的鮮血,結(jié)出幾圈黑色曼珠沙華的紋印,光芒黯淡,墜落在地。

  花夭離一愣:“這是怎么回事?”

  “滴血認(rèn)主,你先前不是喚它了么?!鼻嘁鹿邮捌鸬孛娴哪潜L劍,劍身修長,就像是蒙著一層灰污,雙色飛魚流淌著凌厲寒氣,抬手便掃去劍身濺落的灰塵,淡淡道:“此劍名為花色,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p>  金色的符文浮現(xiàn)而出,欲要禁錮劍身的紋路強(qiáng)行抑制鮮血完全融入劍身,似乎與這柄劍的劍氣極為不合,花色猛烈震顫著嗡嗡作響,雙色飛魚活靈活現(xiàn)的浮現(xiàn)于劍身,繚繞在劍身流淌著濁氣。

  修長如玉的手指翻轉(zhuǎn)如風(fēng),迅速結(jié)下一道金色符文按在劍身紋路,劍身的雙色飛魚搖曳著墨色魚尾鉆入劍身,徹底將花夭離的眉間血阻隔在劍柄處。

  如此動作行云流水,簡直是一氣呵成,仿佛做過不下百次的結(jié)印,絲毫不復(fù)之前那般狼狽的模樣。

  花夭離想起先前他那般狼狽的模樣,又瞧見他如今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兩者對接,仔細(xì)一想,終于反應(yīng)過來,咬牙切齒道:,你誆我?沒想到你竟是故意示弱,誆我喚劍名,誆我滴血認(rèn)主!”

  青衣公子拿起那柄名為花色的長劍,收回掌心浮現(xiàn)的金印符文,修長白皙的手指細(xì)細(xì)描繪著劍身輪廓,有幾絲濁氣不甘心的從劍身尾端彌漫而出,他眼尾輕抬,不動聲色的將食指按壓在濁氣吐露的地方。

  濁氣泯滅。

  “今后我便是你的師父?!?p>  撥開鐵牢籠的枷鎖,鐵枷鎖應(yīng)聲掉落在地,淺淺的灰塵沾染著衣角邊沿,一只銀絲青靴緩緩踏到花夭離的面前,內(nèi)繡著青色錦繡雙色飛魚。

  “我會教你如何活下去。”

  花夭離低垂著頭,視線落定于那雙一塵不染的靴面,渾身僵硬著不敢抬頭。

  青衣公子頓了頓,隨即,清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還有,我喚陵光?!?p>  一生都是孤獨寂寞的活著,也曾懷疑過自己的存在是否就是一個錯誤,從未有人真心待她,她亦是獨來獨往,孑然一身,皆因脊梁骨里盛開的彼岸花,被族人厭棄驅(qū)逐,桀驁不馴,浪蕩成癮。

  總之不管怎么樣,自那日起,花夭離也算是多了一位師父。

  ……

  自女媧補(bǔ)天盤古開天地以來,天地靈氣孕育出日月,潤澤九州荒土,上古諸神身歸混沌,分為九界——神、魔、幽冥、靈、仙、妖、人、鬼、獸。

  因為各界血脈衰落,神魔對抗大戰(zhàn),天書距今亦是只記載六界。

  凡界亦有降魔除妖的修仙者,鬼界與人界的生死門便是建在長蘇山,由長蘇山修仙者鎮(zhèn)壓,凡胎肉體借助靈劍斬妖除魔,修煉仙術(shù)以此來護(hù)佑凡界安危。

  仙術(shù)本就是逆天改命,故,萬人未可出一修仙者。

  花夭離突然發(fā)覺一股暖流涌起,如同大江破堤,順著四肢涌入五臟六腑,匯入她微微堵塞的四肢八骸奇經(jīng)八脈,所經(jīng)之處,綿長如春,眼睛一亮,剛抬起胳膊便吃痛的哀呼一聲,胳膊就軟塌塌的垂落下來。

  陵光條件反射的上前一步,手已然是抬起半分,腳步卻在花夭離的咫尺處停頓著,似乎是在遲疑,最后雙手不動聲色的垂在身側(cè),終究還是沒有過去。

  “我給你吃的藥丸并非是仙丹,你的傷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不要急于一時?!?p>  他似乎總是能知曉她的心意。

  修長白皙的手指從袖袍深處掏出一物,丟拋在花夭離的面前,是一枚玉瓶藥膏,瓶口塞著一抹繡著金絲的紅紗,滾落在花夭離的指尖。

  陵光耐心道:“這對你身上的傷口有愈合的功效,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亦算我這個師父給你的見面禮。”

  花夭離指了指花色,滿臉不解:“那這把劍不算是見面禮嗎?”

  “不算?!绷旯庑揲L白皙的手指微掀起被寒風(fēng)吹亂的白紗,聲音淡然,聽不出任何情緒,遲疑不定,繼續(xù)道:“這本來就是你應(yīng)得的?!?p>  花夭離腦子里空空如也,茫然若失的拾起那枚玉瓶藥膏,放在鼻尖嗅了嗅,莫名覺得他話里有話,似乎是夾雜著一些情緒,聽著讓人怪不舒服的。

  陵光一掃她茫然若失的神色,轉(zhuǎn)身拂袖,淡淡道:“你可莫要誤會,你是我的徒弟,若是將來殘臂斷腿的或是落下病根,說出去是我陵光的徒弟,也會失了我的面子?!?p>  花夭離釋然,心道果真如此,拿起那枚玉瓶藥膏對著皎潔月光照了照,含糊不清的哼了幾句以作答。

  陵光轉(zhuǎn)身低頭去看地面的花夭離,見她拿著那枚玉瓶藥膏玩得開心,緩緩蹲下身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拉起花夭離那只斷骨胳膊,由上及下輕輕捏壓。

  花夭離怔了怔,待陵光按壓到斷骨傷口時,后知后覺,痛苦的皺著眉頭呻吟一聲。陵光身形微愣,手下的動作輕柔幾分,木訥道:“很疼嗎?”

  “疼?!被ㄘ搽x欲哭無淚的哭喪著臉,沖著陵光勉強(qiáng)擠出一抹笑容,先前還沒感覺竟然有這么疼,被這么一捏就感覺很疼,慘白著臉偏開頭。

  卻是口是心非道:“其實也不是很疼,還是能忍忍的?!?p>  風(fēng)吹起赤紅色斗笠邊沿潔白如雪的白紗,仿若九天散落云煙間的白雪,碎珠簌簌搖曳在白紗,陵光的容顏被完全籠罩在赤紅色斗笠之下,凝視著花夭離慘白的側(cè)臉。

  花夭離吁出幾口氣,瞥見陵光僵硬的動作,故作姿態(tài)的擺了擺手,擠出一絲慘白的笑容,嘻嘻笑道:“沒事,小傷,我以前經(jīng)常挨揍,都習(xí)慣了,像以前一樣忍忍也就過去了?!?p>  青色袖袍之下,修長白皙的五指緊攥成拳,指節(jié)被捏得咔嚓作響,青筋猙獰的密布于手背,透白的肌膚被掐出血印,流淌下殷紅的鮮血。

  陵光深吸一口氣,白皙如玉的臉染上幾分慍怒,克制住情緒:“誰教你這樣做的?”

  還未等花夭離回答,陵光的話便已經(jīng)如同暴風(fēng)驟雨一般鋪天蓋地的砸向花夭離,蘊(yùn)含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怒意。

  “你何必如此堅強(qiáng)?!彼f,“胳膊斷了就得治,疼了就該會哭,沒必要那么堅強(qiáng),這是誰教你的道理?”

  花夭離垂落下眼簾,眼眶發(fā)紅,眸光里隱約閃爍著淚光,低著頭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最討厭哭了,會有人笑話的?!?p>  “我是你師父?!绷旯鈸荛_她額頭前凌亂的頭發(fā),周身的怒氣瞬間平息,化為云淡風(fēng)輕的祥和,他淡淡的說,“你是我陵光的徒弟,你想在人前哭那便哭,誰看見你哭了我便替你殺了誰?!?p>  花夭離纖長的羽睫在輕輕顫栗,宛如展翅欲飛的蝴蝶,震驚的瞧著眼前的青衣公子,凌亂的青絲遮掩著的是一雙波光瀲滟的桃花眼,仿若斂藏著滿地的緋紅殘花。

  “師,師父……”

  “嗯?!?p>  所有的偽裝徹底在這一刻潰不成軍,心在猛烈的震顫,只覺得心中那一方黑暗狹小的天地被無聲的摧毀崩塌,隱約有光傾瀉而下,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

  “疼就哭出來。”陵光輕輕抬起花夭離的那只斷骨胳膊,潔白如雪的白紗微微起伏,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點點的按壓在胳膊,小心翼翼的向上挪移試探著,“我要幫你接骨?!?p>  單薄布衣在與雪狼撕斗之時被扯碎成布條,慘烈的披在灰污的胳膊上。

  陵光微微蹙眉,輕輕掀開粘在血肉里的布衣條,內(nèi)側(cè)斜印著兩排整齊的狼牙印,殷紅的鮮血延伸至手腕。

  整條胳膊被雪狼咬出血洞,猶如血窟窿眼兒,布衣本就破舊單薄,如今遭此劫難更是雪上加霜,混合著殷紅的鮮血,粘貼在血肉模糊,甚至無法識清是何種顏色。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陵光微微抿唇,抬眼看向花夭離。兩眼對視,花夭離尷尬的偏開頭,拼命的眨著眼睛欲要將眸底的淚水倒流回去,慘白著臉,嘻嘻哈哈的笑著,笑得極為難看的嚷嚷道:“師父你快些吧,我不痛的?!?p>  原來并不是真的不痛,而是一直在強(qiáng)忍著。

  陵光也不拆穿她,只是悶聲悶氣的道:“接骨很疼的,我數(shù)到三就給你接上,你且忍忍?!?p>  花夭離低著頭,陵光看不見的地方齜牙咧嘴,是被疼的,“師父,其實你可以不說第一句的。”

  “一?!?p>  陵光不予理會,輕輕扯開花夭離胳膊上黏膩著血肉的布衣,由上及下小心按壓著,修長白皙的手指擱在斷骨處,丈量幾分,涂抹著金色的藥油,停頓在斷骨處,蓄勢待發(fā)。

  花夭離將頭低到地面,幾乎要沉甸甸的將頭埋進(jìn)泥土里,心揪成一團(tuán),雙目緊閉,屏息靜氣,全身繃緊,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斷骨處。

  “三——”

  修長白皙的手指掠過血肉模糊的胳膊,緊捏著手肘部分狠狠的由上一遞接,斷骨處“咔嚓”兩聲輕響。

  陵光微蹙著眉,再抬手撕下衣角的青緞布料,捆綁在花夭離的胳膊斷骨處,以免血流不止。

  花夭離“唰”的一下瞪大眼睛抬起頭,后知后覺的道:“師父你剛剛沒念二啊?!?p>  陵光藏在赤紅色斗笠之下的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給花夭離的胳膊涂抹上金色的藥油,終究還是抑制不住的笑出聲來,輕輕敲了一記花夭離的額頭,轉(zhuǎn)身拂袖而立于月色。

  “二?!?p>  聲音飄散在寒風(fēng)凜冽里,微微揚起的弧度,有藏不住的戲謔,輕輕淡淡,說得綿長柔軟,似乎是在調(diào)笑,滿含著韻味。

  花夭離怔了怔,想了想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臉色微僵,暗罵一句,摸了摸鼻尖頗為不自然的笑了笑。

  胳膊被打了個極為難看的蝴蝶結(jié),殘缺的青色緞帶還正對著外方,花夭離訕訕笑道:“師父,這是誰教你系的?怎么可以好看成這個樣子啊?!?p>  陵光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隔著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白紗,微偏著頭,冷冷清清的將視線放在那青色蝴蝶結(jié)上,問道:“好看嗎?”

  花夭離笑得很勉強(qiáng),生硬道:“我都不知道還能包扎得這么好看?!?p>  “那是我喜歡的女子曾經(jīng)給我包扎過的樣式,我學(xué)了很久,一直沒忘,記了很久?!绷旯舛紫律韥恚揲L白皙的手指夾著青色緞帶,一寸一寸的撫摸著,仿若在撫摸著那女子的臉,眷戀深沉,繼而嘶啞道:“她死了?!?p>  花夭離愣住,陵光仍舊在撫摸著青色緞帶,緞帶微松,鮮血浸染著邊緣,他皺著眉將青色緞帶系得緊了些,指尖微顫,說出來的話音在顫抖,“我親手殺了她?!?p>  “為什么……”花夭離發(fā)著愣。

  “她是這世間最后一只妖,偷了冥界生死簿?!?p>  陵光站起身子,月光從他的白紗中傾瀉而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花夭離,身形卻有些頹廢,有種故意抑制情緒的錯覺。

  “她自刎在我面前,我便找了她九萬年?!?p>  人的壽命也不過是百年,妖異鬼神錄里記載的妖魔鬼怪也不過茍活于世間區(qū)區(qū)幾百年幾千年,說不定半路還挨不過天劫就此灰飛煙滅,可陵光卻是存活于世間萬年。

  花夭離訕訕道:“師父,那你是妖還是神啊……”

  陵光背手而立,好似不太想回答她,只是含糊不清的丟下一句,“你好好跟著我修煉仙術(shù),以后便會知道了?!?p>  他不說,她也就不問。

  ……

  自那日起,陵光便開始教習(xí)她仙術(shù),先是凝丹,修仙之路遙遙無期,分為凝丹、筑基、辟谷、追邪、而后便是畫符、知命、洞玄,世間修仙者多數(shù)便在辟谷停下,唯有長蘇山修仙者乃是知命者。

  可花夭離天生似乎便與修仙之術(shù)不合,雖然有著修仙的資質(zhì),可是卻連修仙者的凝丹都凝聚不起來,反倒是胸口有一種烈火寒冰交融的痛苦,互相排斥,險些走火入魔。

  花夭離再次揉著胸腔的痛苦,險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皺著小臉極其懷疑的去問:“師父,你當(dāng)真覺得我有修仙之資嗎?不會是誆我的吧?!?p>  陵光頭戴著赤紅色的白紗斗笠倚靠在墻面,盤腿閉目養(yǎng)神,月色籠罩著模糊的側(cè)臉,隨即從袖袍里掏出一本被撕了紙皮的功法,丟在花夭離的腳邊,不咸不淡的道:“修仙不成,咱們就修魔?!?p>  就好像在說,沒有蘿卜,我們就吃白菜。

  花夭離伸手接過,翻開前面幾頁,功法還用以丹青畫著赤紅色的彼岸花,與她脊梁骨里盛開的那朵彼岸花倒是極為相似,旁邊有著注釋字跡,潦草狂妄,堪比蚯蚓爬蛇。

  “這,這是怎么回事?”花夭離匆匆翻過后面幾頁,果不其然,與她料想的一般無二,后面全然都是墨色的潦草字跡,一本功法翻過來,就沒有幾張能看的,“這誰寫的字跡,丑得簡直沒法看?!?p>  默不作聲的陵光扭過頭去看花夭離,遲疑片刻,低聲詢問:“你可會寫字?”

  花夭離點頭,眼睛發(fā)亮,恨不得當(dāng)即便給陵光來一手她的好字,“會啊,師父,我字寫得可好了?!?p>  陵光自袖袍深處掏出一只玉筆,那枚玉筆仿若雪玉鐫刻而成,刻畫著繁瑣金色龍紋,末端是黃白色的墨毛,上段是墨色,下段是白色,絕非凡品,遙遙遞于花夭離。

  “來,寫給為師看看?!?p>  花夭離受寵若驚的接過,把玩著雪色玉筆,總覺得陵光的語氣里暗藏笑意,卻又搖了搖頭,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聽錯了。

  她氣吞山河的攔腰攥著雪色玉筆,硬生生的將筆頭碾壓在泥土地里,大大咧咧的比劃比劃。

  墨毛沾染著污穢的泥土,花夭離微微擰眉,神色嚴(yán)肅,一氣呵成,一抹笑意在臉上揚起,極為滿意的提筆,還贊許的點了點頭,自信。

  “師父,你且看看我寫得可是要比這書的主人要好看多了?!?p>  陵光站起身來,風(fēng)吹斗笠的珠簾,激蕩起瀲滟光華,偏過頭看了看,呼吸一窒,努力辨認(rèn)良久,昧著良心道:“這個狗字寫得還是不錯的?!?p>  “什么呀師父?!被ㄘ搽x臉色一僵,手中的雪色玉筆掉落在地,身心深受重傷,從來就沒有這么倍受打擊過,“……我明明寫得就是殉字?!?p>  陵光微微頷首,撿起地面上那本沾染著灰塵的修魔功法,白皙的五指輕掃著書本封面的灰塵,悠然自得的翻開前一頁,鬼畫符似的字跡映入眼簾,嘴角蕩漾出笑意,遞予花夭離之手。

  “你且看看你的字和這書上的字有何不同?!?p>  花夭離怔愣著接過,細(xì)細(xì)琢磨著,翻開前幾頁再對照著地面她寫的字跡,臉色越發(fā)難看,鬼畫符似的符字與地面上的符字完全同出一轍,說不好聽些,就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所以說,書的主人跟她同出一派。

  “師父我懂了?!被ㄘ搽x冷著臉,恭恭敬敬的朝著陵光深深一拜,咬著唇暗恨自己資質(zhì)不足,“師父的用心我領(lǐng)會到了,前人與我一般無二,卻都能修煉成魔,我以后定然會勤懇修煉。”

  “什么……”陵光微愣,并未理解她的意思。

  “師父你不用安慰我了。”

  花夭離攤開修魔之術(shù),盤腿坐在地面,閉目養(yǎng)神打坐,吐納天地元氣,對照著地面上的修魔之術(shù),皺著眉頭一邊雙手結(jié)印一邊琢磨,認(rèn)真道:“我知道我字寫得不好,你這是在暗示我資質(zhì)如同這字一般慘不忍睹,你于心不忍,不明擺著跟我講是給我留幾分薄面,可我不傻,師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加倍修煉的?!?p>  陵光站在牢籠里,周身浸染著皎潔月光,似乎是深深的注視了花夭離許久,見她毫無知覺的修魔,就又將頭偏過去了。

  ……

  修魔初介可與修仙之路一般無二,吞噬血肉亦可以天地元氣為食,花夭離棄仙修魔,天生便是修魔的體質(zhì),凝丹聚氣便已是一路暢通無比,花色乃是修仙靈劍,本不屑與修魔者為伍,可偏生對她極為親昵。

  斷斷數(shù)月,花色便可安分的供花夭離驅(qū)使,且手法嫻熟,配合默契,從未出現(xiàn)過靈劍弒主和靈劍易主的狀況,倒像是用了很久的東西,早已刻入骨髓,只待一朝覺醒。

  而陵光起初還教于花夭離修煉之道,花夭離凝丹聚氣時,亦會默不作聲的替她護(hù)法,掩蓋魔修天生的嗜殺之氣,可不知為何,近日越發(fā)沉默寡言,倒像是心中藏有心事。

  花夭離平日里閑來無事,也會胡思亂想的瞎猜,但畢竟也只是瞎猜,當(dāng)不得真,便也不去想,也不去問。

  夜色深涼如水,墻面鐫刻著燒焦的黑色渣滓,蛟蛇吐出一截紅艷的蛇信,卷著齜牙咧嘴的森森利齒,墻壁一方小洞外,是一盞破碎的琉璃色蓮花燈,大雪肆虐狂暴,微弱的月光傾瀉而下,花夭離盤腿閉目養(yǎng)神。

  黑濁戾氣翻飛盤旋于周身,花夭離手指翹起三瓣蓮花,頭頂冉冉升起一粒黑丹,眉目間淡然自若,絲毫不見痛苦之色,雙瞳微縮,兩手翻飛捏作一個符文法訣,再是一睜開,天地黯然失色。

  “神罰”第二階:幻瞳

  其修魔者煉化雙瞳,夜間視物可棄夜色于不顧,惑亂人心。

  花色受其主人召令,劍身嗡嗡作響,刺破云霄穿回狹小的洞穴而回,將那盞琉璃色的蓮花燈一擊即碎,肆意招搖在狹小潮濕的牢籠里,將鐵鏈都撞擊得嘩啦作響。

  花夭離輕松的念出法訣,雙手結(jié)出黑色符文,十指彎曲成鉤,分為上下重疊,按壓成團(tuán)渾濁的魔氣,頭發(fā)粘濕緊貼在污黑的臉頰,黑色符文漂浮在周身,凝結(jié)著黑氣蔓延成魔符。

  修魔者和修仙者本同為一宗。

  魔修者所修煉的功法大多極為強(qiáng)悍,可偏生極易吞噬于其主,修行雖快,卻有弊端,容易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入魔便會化為邪祟附體的孽修。

  久而久之,魔宗和仙宗分裂,于這亂世,應(yīng)當(dāng)有極少人是修魔者,若是有修魔者,修魔也得藏著掖著,一旦被修仙者逮到,估計也是如同逮到為非作歹的妖孽一般斬殺于地。

  說難聽一點,修魔者便是人見人打的禍害,由人修煉而出的妖孽邪祟,就像是勾欄里的娼妓,還是那種得了花柳病還出來為禍?zhǔn)篱g的那種娼妓,說是狗都侮辱狗了。

  花夭離靜下心來修煉,盡量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牢籠外的墻面斜印著一縷皎潔的月光,細(xì)碎的雪花四處飄散,一抹鮮艷欲滴的紅色衣角翩然翻飛出現(xiàn)在陰暗的角落,內(nèi)繡著楓葉樣式,悄然無聲的來到花夭離的面前。

  花夭離一驚,騰空而起,翻身一躍,身形動如狡兔,花色由無形化作有形,憑空從黑暗里出現(xiàn)在花夭離的指間,劍身帶著一抹雪花宛如一條銀色蛟蛇,抖破而后刺向虛空里的來者。

  “不錯,幾日不見,有所進(jìn)步?!绷旯庖膊欢?,點頭贊嘆,雙眼緊盯著花夭離,唯有在花色快臨近他的臉側(cè)時,突然以殘影翻飛如水的速度伸出兩指卡死在劍身,再是一彈,劍身流淌著光澤被彈開一側(cè)。

  “師父?!被ㄘ搽x眼角彎彎,宛若一汪碧泉,收回手中的花色,臉上綻開一抹淺淺的笑容,“師父你來了?!?p>  “嗯?!绷旯獬聊c了點頭,不著痕跡的將視線停留幾分,身形滑坐在潮濕的地面上,神色疲倦的閉著雙眼倚靠在墻面,可手心里卻一如既往的替她設(shè)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他穿著內(nèi)繡金色楓葉的紅衣,外面裹著一件雪狐裘,頭戴著初見時的斗笠,細(xì)長的珠簾拖曳及地面,柔順的繚繞在他的衣角和青絲間,另一只腿懶散的曲折,身上還沾著雪水和梅花瓣,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凡俗。

  就像是驚艷絕倫的狐妖,骨子里透出疏離,一襲紅衣,獨坐于月光,慵懶且隨意,沾染著幾分世俗之氣。

  花夭離攥著花色的劍柄,心跳如鼓,將劍舞得如同落花流水,腳步飛快,突然覺得陵光若是取下斗笠,應(yīng)當(dāng)亦是個絕代風(fēng)華的少年郎,這般想著,視線又飄向角落處的陵光。

  斗笠籠罩著少年郎的容顏,細(xì)碎珠簾叮當(dāng)作響,只能依稀看到白紗起伏下,是一截白皙如玉的下巴,還有毫無血色的唇瓣,那張唇似乎抿了抿,欲言又止,突然措不及防的偏過頭去看她。

  “阿離,我得離開長安城了。”

  “離開長安城?!被ㄘ搽x一驚,腰身一扭,手中脫力,一股凄冷劍氣刺破凝重的空氣,花色被硬生生釘入墻面,劍身嗡嗡作響,她的腦子亦在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到了。

  “我得離開長安城?!绷旯夤室馄_頭不去看她震驚的神色,斗笠下的容顏浸透著月光,依稀可辨寥寥幾筆的輪廓,伸出手捋了捋袖袍下擺,低著頭道:“找一件東西便會回來?!?p>  花夭離靜立于地面,轉(zhuǎn)身從墻面上一把拔下花色,賭氣一般的力氣,使勁的拿衣角去擦拭沾染著泥土的劍身,背對著陵光,抿著唇只是問:“……要多久?!?p>  她早知道陵光定然身份不一般,興許還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永遠(yuǎn)跟她廝混于一處,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般快。

  她生性冷淡,孑然一身,除了這個師父,一無所有。

  若是陵光離開長安城,獨留她一人在這長安城,與獸廝殺,空守著狹小的牢籠,她想,她應(yīng)該會孤單。

  她是很害怕孤單的。

  花夭離莫名心里涌起一股澀然,將花色垂落在身側(cè),轉(zhuǎn)過身去盯著角落倚靠著的陵光,遲疑不定的來到他的面前,像個孩子一般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袍袖口,細(xì)若蚊蠅的哀求道:“能不能別走?!?p>  陵光似乎是輕笑一聲,斗笠邊沿的細(xì)長珠簾簌簌而垂落,如同天上點點銀河月輝。

  花夭離低著頭不敢說話,他卻是突然抬起手來,難以抑制的輕撫著她凌亂的青絲,溫聲說:“阿離,你要記著,我來到這里便是來尋你的,我永遠(yuǎn)不會丟下你,永遠(yuǎn)不會?!?p>  花夭離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仿佛被鈍器敲擊幾下,隱約還泛著刺痛,垂著眼簾絞著陵光的衣擺,沉默著沒有應(yīng)答。

  她是想要去信的,可是卻沒辦法相信,失去相信別人的勇氣,連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花夭離仿若鼓起最后一絲勇氣,又咬牙問了他一遍,“非走不可嗎?”

  “非去不可?!绷旯恻c頭。

  所余的力氣皆都失去浮萍,花夭離緊攥著他紅色衣角的雙手一點點的松開,倒是有一種釋然和無力的意味,沉默著垂落著眼簾,將身形低進(jìn)黑暗里,雙手舉過頭頂一拜,行了一個拜別禮。

  “師父,山高路遠(yuǎn),還望一路珍重?!?p>  這個拜別禮行得規(guī)規(guī)矩矩,瞧著極為明事理,不知為何分外疏離冷漠,仿佛行了這一禮,她便與他隔著山水之海,形同陌路。

  陵光身形微怔,斗笠下嘴角泛出一絲苦澀,身子前傾抬手欲要將花夭離扶起來,卻是被花夭離不著痕跡的躲了過去,無論是他還是花夭離皆都是一愣。

  花夭離頗為不自然的笑了笑,解釋道:“師父,我不太習(xí)慣與旁人接觸?!?p>  她的確沒有撒謊,那年她的親人將她販賣進(jìn)獸獵場,她憑借一把匕首獵場屠狼,便有了這個怪病,卻又不像怪病,只是打心底里抵觸旁人的碰觸,尤其是無惡意想與她親近的接觸,比之惡意的廝殺更要反感。

  “阿離可別忘了我啊?!?p>  陵光輕笑著沒有怪她,就像是不經(jīng)意間的言語,是來自師父的叮囑,可燭火繚繞下,他掩藏在斗笠下的容顏卻又帶著幾分認(rèn)真,他想了想又說:“你是我最喜歡的弟子。”

  花夭離渾身一震,兩手突然蜷縮著緊攥起來,心跳如鼓,耳尖微微燒紅,兩眼霧氣彌漫,暗自咬著唇不知說些什么,只是含糊不清的說:“師父是這個世間對我最好的人?!?p>  她是個漠然且善變的人,在這個世間上所喜歡的東西不多,想法也很簡單,她喜歡糖,小呆毛,還有陵光。

  可有些東西遲早都是要失去的,就像是流水,無聲無息的就從指間流走了,陵光所謂離開長安城找東西,對于她來說,便就是失去,便就是離開,她只能習(xí)慣的去接受。

  有時候,從一開始的從未得到,比之得到后又失去,其實,要好上太多,她是個貪心的人,嘗了一點甜頭便再也咽不下任何東西,對陵光亦是如此。

  “阿離,真正束縛你的不是這獸獵場,而是你自己,世間路有千百萬種,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離開這兒吧,若是無處可去,南王竹令君是為師的故友,他會照顧你的?!?p>  陵光輕輕抖袖站起,朝著花夭離看了一眼,修長白皙的手指微按在赤紅色的斗笠,抬首仰看月色朦朧,雪狐裘圍在頸脖間,紅衣內(nèi)繡著金色的楓葉,衣角邊沿垂掛著細(xì)碎銀飾,終究還是抿唇隱沒于暗處。

九澤大人

后續(xù)本大大還在修改中,請大家收藏吧!寫的不好就跟我說,實話實說!打賞一顆紅豆即可,就一顆紅豆!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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