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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jié)M花色

第十九章:火燒追星·鳳求凰

昨夜?jié)M花色 九澤大人 1003 2019-09-10 12:39:52

  徐如玉來不及收回臉上的淚珠,怔怔的望著眼前熟悉的少年郎,突然覺得胸腔里十幾年內(nèi)心如死灰的那顆心在火焰和灰燼里跳動著,反復跳動的聲音響徹在耳邊,重重的,一下又一下,她用力按住心臟處,卻依舊是于事無補。

  見她沒有反應(yīng),褚清沒有任何氣惱,只是在風雪中微微笑著攤開了雙手,無論是十幾年前還是十幾年后,他依然是那樣的溫柔且耀眼,少年郎未曾穿上盔甲鐵衣,便已在頃刻間將她心中多年建立而起的高墻城池一擊即潰。

  “我回來了,阿玉?!彼@樣嘆息著說,眉目在風雪中逐漸鮮明,好一個風清白蘭的少年郎,真是一如當年。

  徐如玉怔怔的愣在原地,呆望著他,遲遲沒有動作。

  他微笑著立在風雪中,只是這一次眼中帶著些許滄桑,嗓音低低地又重復了一遍:“我的小將軍,我回來了?!?p>  “阿清——”驚愕、失而復得、急切、惶恐的聲音。

  與此同時,褚清的瞳孔里印出徐如玉豁然起身的模樣,她拎著火紅的大紅衣裳,像是繁重嫁衣,踏雪無痕,青絲散落開來,被寒風拉得筆直,猶如是火焰中最耀眼的那一簇,任何宮墻都困不住,帶著人間與山海歸還到他的懷里,一頭扎進了胸口處。

  甚至是被這股力量撞的后退幾步。

  天地傳來悲鳴,徐如玉雙手由前抄到后腰處,然后緊緊地抱住了他,將臉深深地埋在他溫暖的懷抱里,渾身都在顫抖,失而復得的顫抖,她張了張唇,企圖說些什么,已然是聲音嘶啞到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最后,她只閉著眼,顫抖著手指反復喃喃說:“小鳳凰,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

  她的小鳳凰翻山越嶺,跨越十幾年的時間長河,總算是飛回來了,飛回了她的身邊。

  而這一天,沒有人知道,她已等了十幾年之久。

  人這短暫一生,至多茍活耄耋之年,又有多少個十幾年可以等待一個無路者歸來?但好在她總算是等到了。

  是溫暖的。

  褚清都能感覺到她胸腔處不停跳動的心臟,完整且鮮活的徐如玉,他喜歡了很多年的姑娘。

  他先是愣了一下,有些無措的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雙手,有很小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到他手上,卻沒有透過,而是消融,他這才后知后覺的將她環(huán)抱的更緊,彎著腰下巴頦隔在她肩上,閉著眼,沉默不語,只是抱著她,像是要揉進骨子里。

  徐如玉抱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天地間便只剩下他們的心跳聲,她克制著聲音,卻仍像是在哭:“你死去那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即是做了鬼,為何從不肯入我的夢,你可知道,我每天反復做的一件事就是在等你?!?p>  “可你呢?”

  她抬起那張蒼白的臉,臉上掛滿似墜非墜的淚珠,泣不成聲,話音嗚咽,用手拍打著褚清的胸口處,“你把我忘了是不是?!你把我忘了!你把我忘了!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入過我的夢!十幾年以來…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她嗚咽著,身體無力的即將癱軟在地,掩面而泣,青絲之下是半白的銀發(fā)。

  動作突然一頓,她突然愕然的眨了一下眼睛,難以置信的抬眸看向少年郎四肢的縫補痕跡——血衣在雪中翻飛,那是很舊、很拙劣的黑線縫補,將一連串的四肢關(guān)節(jié)對接在一起,以致于骨肉分離,森森白骨,行動時十分僵硬,并不協(xié)調(diào)。

  徐如玉眼睫輕顫,視線再往上,是褚清帶著云淡風輕的臉,他望著她,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綻出最明媚的笑容,那張臉卻蒼白得近乎要在轉(zhuǎn)瞬之間消融于風雪中,瞳孔漆黑,唇色如覆蓋白霜般,灰白且黯然。

  徐如玉張了張唇,欲要說些什么,又或是問些什么,但終究只是一把深抱住眼前人的軀體,便再也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將頭深深埋在這縷幽魂的懷里,倒像是個失去一切的孩童,無助又悵然,還帶著些難言的痛苦。

  褚清怔了怔,頓時感覺到胸口處有一大片濡濕,向四周迅速蔓延開來,很咸膩的潮濕,帶著傷心的味道,是眼淚。

  她哭了,哭的是那樣的泣不成聲,比先前那次更加洶涌。

  “我去哪兒了……或許只是在入你夢境時迷路了吧?!?p>  褚清睜開眼,眸底很亮,反而笑著替她拭干眼角的余淚,“又或許我只是做了一場大夢,不過我一點也不疼的,真的,不要為了我而哭,只是在這條道上空無一人,我一個人已走了有太久,好在我安然無恙的回來見你了,不是嗎?!?p>  徐如玉紅著眼眶,被他這番話逗得哭笑不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沖著他笑,眼角卻流淌出大量的淚水,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也許這過往的一切都只是我做了一場噩夢吧,唯有看見你才算是醒了?!?p>  十幾年以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一場噩夢,困了她大半生年華,她獨自一人提著燈尋著故人,徘徊在這蒼茫世間,在這長安城下了一場鵝毛大雪之后,可算是醒了。

  褚清牽起她的手,立在風雪中,微微俯身,將她冰冷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舒了一口氣,胸腔處是溫熱的,閉著眼睛,垂著眼簾,眉間落上一層冰霜,神情溫柔且恍惚,嘴角揚起那時少年輕狂一世的笑,目光卻是深情而柔和的。

  他沒有怨恨,只是無比淡然且灑脫道:“阿清,一個人臨死前還能再看一眼這世上最愛的人,何其幸運?你應(yīng)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啊?!?p>  “你這呆瓜,呆瓜?!?p>  徐如玉恨其不爭,嗚咽著哭起來,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眼前的少年郎,她的阿清,她的小鳳凰,“受了那樣多的委屈,吃了那樣多的苦,不哭不鬧也不恨,換作旁人定是要報仇的,你呢?你就只這樣嗎,為了見我便獨自一人撐到現(xiàn)在,不值得的啊?!?p>  “值得的。”褚清笑了笑,突然低頭從袖子里掏出一樣東西,攤開了手心,“阿玉,你看?!?p>  徐如玉歇了聲,淚眼婆娑的定睛一看。

  他的手掌心內(nèi)還在發(fā)出柔和如明珠般的光芒,微弱,像螢火蟲般的大小,是從身體里透出來的,而這那長袖飛揚間,大雪壓青松,手中正攥住一個金色鑲嵌著翠珠的釵子,因被主人用指腹摩挲過無數(shù)次,亮而滑,六鳳叼東珠,沾了血。

  天地間恍然大明,一片寂靜,她什么都聽不見了,可耳畔卻像是聽見了雪從松枝上墜落的聲音,細聽之下,又像是寒風瑟瑟的聲音。

  他們的衣角,青沾血如松間落梅,紅如火如朱砂一花,抵死糾纏在一處,再也解不開了。

  十幾年前被諸多原因斬斷的情思皆在此刻被重新締結(jié),并牢牢扎根串連,枝節(jié)橫生。

  褚清立在寒冷中替她遮去大半風雪,一掀衣擺,突然動作分外僵硬且艱難地跪在雪地里,他抬著頭,視線緊盯著她,是那樣的炙熱,一如少年時的熾熱,執(zhí)著卻堅定地將那沾了心頭血的六鳳叼東珠親手遞予她。

  “褚家庶子字清,心悅徐家有女,字如玉,特來求親,雖無三茶六禮,亦無十里紅妝,卻有一禮六鳳叼東珠,若徐家女如玉愿允,便是結(jié)發(fā)為夫妻,一世不相離,褚清一生愿為徐如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他在風雪中一字一句的喃出聲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一場盛大的求親,原本在十幾年前便已事先在心中排演過無數(shù)遍,然而卻因為陰差陽錯,世事難料就此耽擱,時隔多年,終于能在這場大雪的見證之下,再一次將這枚鳳釵叼東珠贈予他命中注定,且這世上唯一的愛人。

  “十幾年前早早備下的一份定情信物,一直都沒有機會送出去,而現(xiàn)在,身為一縷幽魂的我,權(quán)利與富貴什么都沒有了,同樣再沒有了任何束縛和負擔,你可允?”

  他看著她,語調(diào)平緩,便是一笑:“徐如玉,換作眼前,你可嫁予我褚清為妻?我這一生當中…唯一的妻子,世間只有一個褚清,便只有一個徐如玉,你我天作之合,生來命中注定便是要在一起的?!?p>  天地恍然破明,徐如玉心頭一震,垂下眼簾,顫抖著手接過那支六鳳叼東珠,指腹摩挲著鳳凰鑲嵌著玉石的眼眸,須臾,她提起大紅色的衣裳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竟是在神態(tài)之間流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憨。

  她仰頭沖著他在風雪中放肆大笑,眉心間一點朱砂紅痣如在心頭上落了淚,明眸皓齒,熱烈而張揚,似乎又變回了當年在長安城里行事招搖的紅衣姑娘。

  “這件嫁衣是我十幾年前親自為我嫁給你所縫的,現(xiàn)在如愿以償?shù)拇┥狭耍彩樟四愕钠付Y,那便是你的冥妻,既然生前不能長相守,死后我們便永遠在一起,這世間再也無人敢攔我們了?!?p>  “褚清,身為男子你可不要說完便反悔啊?!?p>  “這輩子都不會反悔的?!彼勓郧浦?,低低地笑,像是被逗樂了般。

  忽而想起年少輕狂時,總是會有幾位少年親友尚在人間,圍著他們吟詩逗趣,那時的自己一身逍遙自在,還笑稱徐如玉是長安城出了名的母老虎,若是將來有人娶了她,定是要做一輩子軟耳朵的主兒,卻沒想到,這到頭來,軟耳朵的主兒便是他自己。

  不過好在,他這一生,無論生死,確實是甘之如飴的。

  喜歡徐如玉這件事,他這輩子從未后悔過。

  徐如玉揚起那張在深宮里埋葬了十幾年的容顏,滿臉皆是驕傲和意氣風發(fā),額間一點朱砂血痣如火焰鳥,她的輪廓逐漸與少年郎記憶中的那位紅衣少女重疊,眉間都沾上風雪,很亮,一直深深地注視著他,眼中卻澄澈如明鏡,一如當年。

  “徐如玉,我永遠不會后悔的,求親這件事是我一生當中所做的最正確的事情,我喜歡你這件事,向來也是最正確的事情?!?p>  在寒風凜冽中,褚清低頭沖著她溫柔的抿著唇在笑,鼓起的寬大衣袖在招搖,溫和而平靜的眸子里深刻印著徐如玉的模樣,他垂著眼簾,自顧自的低聲喃喃道:“這一天可算是等到了,這聘禮也總算是交到真正主人的手里了?!?p>  這支金鳳釵中是六頭鳳,不足為奇,上頭所鑲嵌的東珠卻十分罕見,那是他十幾年前南下北海游歷時冒了生命危險,親手所摘的深海遺珠,險些溺斃,價值連城,世間僅有一件。

  傳說中蜀昭帝南下尋找東客主生前的一副丹青桃林圖誤入葬花深處,隨從皆被一群鮫人所吸引,而后遇險,尸骨無存,唯有他帶著一幼女逃出,在那南海一處洞穴里跟著一侍者找到萬年不滅的長明燈——鮫油。

  而這東珠正是與南海鮫油同出一處。

  他一直堅信,這顆東珠遲早有一天會帶著她在黑暗里找到自己。

  而現(xiàn)在,她找到他了。

  “自古以來,求親拜堂又怎能沒有主婚人?!鄙蚓舱卵g別著的長劍,抬手做了一個劈開大霧般的動作,竟是撕開一層消融于空氣中的無形屏障,披著風雪緩緩走上前來,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沈君安,沈?qū)④姟氵@是……何苦呢。”徐如玉頗為驚詫的看著他,隨后轉(zhuǎn)變成深深的無奈,她的臉上還帶著先前燒焦過后的污垢,狼狽卻又帶著最后驚艷絕倫的一絲凌亂美。

  “徐皇后……”

  沈君安垂下眼簾看著她,偏開眼,眸底失望,在片刻之后皆化作釋然,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換了個稱謂,“不,應(yīng)該是徐如玉。很早之前我就想這樣叫你了,可老天爺一直都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現(xiàn)如今,可算是有機會了?!?p>  “褚清,還請給我這次機會吧?!鄙蚓查L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褚清,平和卻苦澀的笑了笑,“她這一生唯一一個愿望眼下終于實現(xiàn)了,我是真的為她感到高興,我也只有這唯一的資格了?!?p>  “我知道你,我記得你,你便是沈君安。”

  褚清看著他,頓了許久才笑了笑,他的眼神極其復雜,像是在看一位老故人,“我在臨死之前聽說你喜歡她,所以曾拜托陵光務(wù)必要撮合你們,可我沒有想到,十幾年過后,你才選擇為阿玉做出些什么。你,真的喜歡她嗎?還是說,你只是喜歡少年時意氣風發(fā)的徐如玉,而不是眼下的徐皇后?!?p>  “我……”

  沈君安一時語塞,半晌才吶吶道:“我有太多后顧之憂,不能如你一般。也許曾經(jīng)忘記過成為將軍的初心,唯有今日見到她如此模樣,才能下定決心放手一搏,我……”他一語作罷,唇瓣顫顫,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給過你機會的,沈君安?!瘪仪蹇戳怂谎?,僅有一眼,然而卻是平和的,“是你自己放棄不了這些榮華富貴,而現(xiàn)在,你再沒有任何機會了?!?p>  沈君安沉默不語。

  寒風凜冽,徐如玉突然覺得有些冷,她無所謂的搖了搖頭,拉了拉褚清的衣袖,抬著頭,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道:“不管怎么樣,畢竟是沈?qū)④妿土宋遥俏业亩魅?,也是我們的恩人,這種東西只能說是我的命,怪不了旁人?!?p>  她轉(zhuǎn)過頭去看沈君安,臉上綻放出曇花一現(xiàn)般驚艷的笑容,稍縱即逝,似乎在這一刻又恢復了徐皇后的模樣,平和而堅定,卻驚艷的叫人難以忽視。

  “沈?qū)④姡乙呀?jīng)放下執(zhí)念了,你也放下對我的執(zhí)念吧。以后我便不再是九州的徐皇后了,這天底下只會有一個徐如玉,褚清一個人的徐如玉?!?p>  沈君安怔了許久,眼眶一紅,他驕傲的抬起頭,呼出一口白氣,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鳳皇殿下說的不錯,是我失去了那唯一的機會,遲到了太多年,本身就不該埋怨什么。徐如玉,但我真的喜歡你,也喜歡了很多年,不管你信不信。”

  徐如玉只望著他笑了笑,搖了搖頭,并不言語。

  有時候,一些話不說但其實已經(jīng)在行為中盡數(shù)說出,而有的感情,又豈會是一句話便能說清的,這命數(shù)當中,所有人本身就是糾纏不清,他的喜歡她已經(jīng)知道了,可卻再也無法給予他想要的回應(yīng),而不給予多余的回應(yīng)便已是對他這份感情最大的尊重。

  一顆心只能容納的下一個人,兩個人的話,太擠了些。

  她的心里早已有褚清了,容不下別人。

  “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沈君安笑著退了一步,偏開頭,轉(zhuǎn)過身去,他沒有回頭看她,只留下一處被光影拉長的孤寂身影,孤身一人徑直走到那場大雪紛飛里,故作瀟灑的揮了揮手,再沒有回頭,“這個答案才是徐如玉的作風,痛快又直接!從不給予別人一絲的希望,倒也不枉我喜歡你這一場?!?p>  徐如玉與褚清并肩站在原地看著他,看著這位將軍,一步一步,腳印深陷入雪地里,孤獨又寂寥,一路都沒有回頭,整個人逐漸消失在風雪里,走出了他們的故事。

  “說來,你剛才……”徐如玉偏過頭去看他,抿唇一笑,帶著幾分試探,“還是第一次這樣咄咄逼人,心中想必應(yīng)該也并沒有埋怨或是嘲弄這位沈?qū)④姷囊馑及??!?p>  褚清目送著那位將軍漸行漸遠的身影,竟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其實我和你同樣感激他。沈君安跟那些人不一樣,他在最后選擇護著你,而那些人,我曾經(jīng)力保下來的大臣,他們皆被榮華富貴迷了眼,除了會撫著白須看笑話,說到底只是一群愚不可及的凡人?!?p>  似乎是由感而發(fā)想到些什么,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幅殘破身軀,慘白且青紫色的雙手,仰頭看向這片皇城大雪,閉目感受著這片刻的平靜,復而低頭苦笑幾聲。

  “我了解皇兄的性子,一件東西在沒有利用干凈之前,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沈君安從年少時起便驍勇善戰(zhàn),在九州百姓當中也算是頗有聲望,即使他背叛了自己的君王,可褚啟也不會拿他怎么樣的。畢竟,皇兄也算是老了,沉迷于長生,戰(zhàn)事上本就要倚靠到沈君安啊?!?p>  “皇兄這一生真是將所有人都算計了個干凈啊?!?p>  說到此處,褚清突然長嘆一口氣,歇了聲,眸色略有黯淡。

  徐如玉頗為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將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須臾之間,她突然笑著說:“阿清,我會陪著你的?!?p>  “我沒事?!彼徽皇菦_著徐如玉擠出一抹苦笑,緩緩搖了搖頭。

  說到底,他便只是在被皇兄利用干凈之后一枚無用的廢棋,棋子本無心,為了一個執(zhí)棋子的人,沒有什么值得難過的。

  他和褚啟之間,這一生真的便如那句“帝王家沒有親兄弟”,在褚啟的眼里,他這個親弟弟真的就只是這樣,只因失去了利用價值,幾句流言蜚語妨礙到他的地位,一手除掉,且還不如一個外人活的長久。

  沈君安,你可知,我身為九州的褚清,世人眼中的小鳳皇,有時候也很羨慕你,羨慕你們活的長久。

  他死的時候風華正茂,大好年華,舉國哀傷,身為當事人的他,被親兄長安排的宮人分成幾段埋在冰冷的地底,荒涼之地立下一介石碑,無名無姓,孤魂野鬼,提燈徘徊在自己的墳頭,心都要碎了,又怎能不難過。

  最關(guān)鍵的是,當年徐伯留下遺言撒手人寰,他以為他及時對阿玉放手,終息謠言,兄長就能冰釋前嫌,善待阿玉,可沒有,因為他,或是其他原由,兄長便對他的阿玉百般羞辱。

  他不在的這些年,所有人都忘記了他,欺辱了她。

  原來,百姓們愛戴他都是假的,他曾經(jīng)堅信自己是金枝玉葉,可死后長眠不起,這世上再沒有人記得他,他才明白,愛恨分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活人從世上死去,便沒有人記得他,遺忘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毒藥。

  但是所幸,這世上所有人都會忘記他,可有一個人永遠不會。

  是他的小將軍,他的阿玉。

  褚清垂下眼簾,黝黑的睫毛宛如鴉羽般在輕顫,聲音像是一汪溫柔極致的流水,眷戀而深沉,縈繞在她的耳畔,這種語氣與神態(tài),竟然讓徐如玉產(chǎn)生一種他在撒嬌的錯覺,而這種錯覺,是曾經(jīng)的褚清從未有過的。

  他俯身,吐息溫吞而艱難,仿若下一刻就要斷了氣,旋即支撐不住身子,一頭倒在她的肩上,衣衫沾血在風雪中凌亂,像是一張即將消失在人世間的幽魂,入目皆是觸目驚心,嗓音清冽如風。

  少年郎在耳畔發(fā)出一聲嘆息:“徐如玉,這些年不見,我好想你啊,想的都快要死掉了?!?p>  真的,十幾年的日夜,守在狹小無光的花燈里,八尺男兒蜷縮著身子,裹著殘破不堪的衣衫窩在雪里,忍著徹骨寒冷,感知不到四季變化,更感知不到陽光,時間一長,好想她。

  剎那間,在他說出那句話的同時,徐如玉鼻尖一酸,心頭一震,眼眶里便濕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墜落衣襟,露出被大火燒黑的邊沿,她沒有說話,只是將少年郎摟的更甚,生怕他會再次消失般,隱忍不發(fā)的在哭泣,泣不成聲。

  “褚清?!彼]了閉眸子,克制著喉嚨里悲戚的哭聲,氣息不穩(wěn),聲音在顫,“我也想你?!?p>  成為九州皇后那天,普天同慶,十里紅妝,他喝了一夜的冷酒,醉倒在長安城最高的一處城樓屋檐上,哭的泣不成聲,她披著紅蓋頭,鳳冠霞帔,眉點朱砂,心如死灰,終是才來了新郎官,卻似是喝的迷醉,沒有掀起蓋頭,燭火一滅便與她入了洞房。

  她反抗無力,千鈞一發(fā)時抓著枕頭之下藏著的匕首,第一次為自己的命數(shù)鼓起勇氣刺下,卻被褚啟半路截下,用力打了一掌,那一掌力道極重,打到丹田,氣息交叉,脈絡(luò)紊亂,一朝之間,十幾年的功力盡毀。

  她想不通為何會功力盡失,只是在無聲中痛苦哀泣,嘔出滿腔鮮血沾染,仿若一只瀕臨死亡時泣血的杜鵑,怎么也喊不出聲,眼里洶涌出大量眼淚,躺在龍床之上,心中一片絕望。

  那一刻,一生傲骨皆被這深不見底的牢籠給折斷。

  那一掌斷去了她以后的命路,沒了武功她到底只是九州皇后,徐梧氏族盡數(shù)戰(zhàn)死沙場,她空有一身大于其他貴女的氣力,可沒了武功護不了任何人,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包括自己的幾個孩子,結(jié)局凄涼,無一幸免。

  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便是褚清。

  所有人都在跟她強調(diào),他不會來見她的,舉世無雙的小鳳皇畢竟是皇家中人,性情涼薄,并非是長情之人,少年郎貪生怕死,只會躲在南王府,再也回不來了,她不信,硬是撐著這幅殘軀守在宮里等了他十幾年。

  等他有一天會像她記憶中那樣,頭束玉骨冠,唇紅齒白,意氣風發(fā),溫和謙恭,一身青衣立在樹下,白雪覆頭,青石臺階前,玉樹瓊花,待聽見她喚他的聲音,便是驀然回首,滿肩落了梅花,曇花一現(xiàn)般露出微笑,站在燈火通明處。

  即使她再不能像曾經(jīng)那樣不顧一切的奔向他,但也可以佯裝平靜且端莊的一步步走向他,在這座皇城之下,還能在幾步之遙的距離,遵守禮節(jié),微笑凝望著她曾經(jīng)最愛的少年郎。

  即使,她要恪守本分的不再以姓名喚之,但也能遵守禮法喚他一聲“鳳皇殿下”,他也能端著玉樹瓊花,隔著長廊橋遺夢,壓下心底翻江倒海,喚她一聲“皇后娘娘”。

  她還是能見到他的。

  而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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