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貴如油的春雨過后,草木萌發(fā)得愈發(fā)茂盛,天氣愈見暖和,甚至中午也有了燥熱的勢頭。那段時間天氣還算不錯,沒怎么刮風(fēng),周徵言他們也漸漸習(xí)慣了朝八晚六的實習(xí)生涯,日子轉(zhuǎn)眼間就過了小半個月。
這天中午,下了班,陳子清又和剛出了車間的周徵言碰見了,就相約一起去餐廳吃飯。餐廳里有些擁擠,因是飯點,人比較多。這天的主餐是胡辣湯配饅頭,另有兩葷一素,豆腐是標(biāo)配,頓頓都有。
周徵言端著兩盤豆腐炒雞蛋,先去找了張桌子放下。餐桌對面坐了一個小男孩,(這大概是哪位領(lǐng)導(dǎo)家的孩子,集團(tuán)里主管級以上的員工,其子女可以住集團(tuán)的公寓樓,也可以免費在單位餐廳就餐。)小家伙大概十來歲的樣子,圓圓的臉,亮晶晶的眼睛,長得蠻可愛。他虎頭虎腦的,吃飯的速度也不慢,但沒怎么發(fā)出聲音。周徵言看見了,就微微笑了笑。
周徵言一回頭,看到陳子清端著兩碗胡辣湯,也過來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所熟悉的那幾個廣東籍學(xué)生,長得都是瘦瘦高高的,似乎他們南方人的骨架,比一般人要較為纖細(xì)些,又都有雙大長腿,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身形就分外顯得高挑——身段太好了。
陳子清把湯輕輕放好,又轉(zhuǎn)身去拿了兩個饅頭過來,遞了一個給周徵言。她笑著接了,兩人并排坐下,然后,開吃。
陳子清先把勺子端端正正的擺在碗邊,然后慢條斯理的,把饅頭掰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泡在碗里——不像周徵言,她是直接“啊嗚”咬一口饅頭,再配一勺湯喝。
喝湯的時候,周徵言隨口問了句:“這胡辣湯很有名的,咸香味美。因為放了胡椒驅(qū)寒,有一點辣。你吃得慣吧?”
之前聽聞廣東人是不吃辣的……
“還行。”陳子清微微一笑,接著說:“其實這幾年下來,我還是能吃一點辣的,都習(xí)慣了?!?p> “那就好?!?p> 習(xí)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周徵言在心里說,不吃辣的人現(xiàn)在也可以習(xí)慣了辣辣的東西。
他們兩個正聊得開心,哪知對面的那個小男孩兒已經(jīng)把飯吃完了;小家伙抬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們兩個好一會兒,然后雙手托腮——竟然笑嘻嘻的問了這么一段話:“叔叔阿姨,你們是不是新來的?我以前都沒見過你們。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
陳子清:“……”
周徵言:“……”
兩人不約而同的對望了一下,看到了彼此的大紅臉。
——現(xiàn)在的孩子,都這么……早熟么?一起吃個飯就叫談戀愛?
周徵言當(dāng)下僵著一張臉,心里卻只覺得尷尬的不行: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喚作“阿姨”,但在她的印象里,叔叔阿姨一般都是形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的吧?用在她和陳子清的身上,真是哪哪都覺得別扭。
在那個瞬間,周徵言又想起了慕容語,如果,她是說如果,他們兩個能有個什么以后的話,咳,比如說:他們兩個一起去逛個街什么的,會不會也會被孩子們甜甜的喚作“叔叔阿姨”?。?p> “呵……”周徵言隨即自嘲的搖搖頭,想把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自腦海中丟出去,那人如今也是大一的警校生了……怎么可能會和自己一起逛街?瞎想啥呢?適可而止吧,別亂想了。
周徵言心里一陣心猿意馬,面上卻仍僵著一張臉,她收回思緒,又瞄了瞄對面,眼睛就抽了一抽……
——小家伙還在雙手托腮,眼睛亮晶晶望著他們。
——好八卦的模樣。
周徵言摸了摸鼻子,還是不大能理解那娃娃的思維,開始腹誹——陳子清和自己一起吃飯,只是因為我們聊得來罷了。你哪里看出來我們在那啥了?
周徵言又下意識地和陳子清對望了一眼,他的表情還可以稱得上是平靜,然后兩人很有默契地、一起低下頭去喝湯,——沒有回答那孩子的問話。
但忽然間,兩個人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當(dāng)下只能繼續(xù)默默地吃飯。
那頓飯后來的氣氛,稱得上是靜默的逼近詭異……
最后,收拾餐具離開餐桌的時候,陳子清望著周徵言,終于輕輕對她說了一句:“童言無忌?!彼囊馑际亲屗灰獙⒛呛⒆拥脑挿旁谛纳稀?p> 周徵言回望陳子清,他的眼神干凈柔和,卻也坦坦蕩蕩。
周徵言垂了眼簾,點了點頭?!囊馑?,只是被個小娃那樣誤會,當(dāng)時覺得有點尷尬罷了。
童言無忌。
——確實。
以后,兩人在集團(tuán)里碰見了,還是和以前一般的相處。
4月下旬,周徵言回了趟學(xué)校,給系里的指導(dǎo)老師交一篇實習(xí)論文,也因此在學(xué)校呆了一周?!疫@七天,還是帶薪的哦。
因為不用上課,又不用上班,時間一下子就空了很多出來。但周徵言卻有著自己的計劃,她有幾件在她看來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想聯(lián)系下蘇玉衡——當(dāng)年他寫給自己的那封紅筆絕交信,雖然被自個兒燒了,但每每想起,總?cè)珲喸诤?,讓人不舒服。如今,大家都快畢業(yè)了,那些年少時經(jīng)歷的往事,總該有個結(jié)果。還有劉恒文,到底怎樣才能聯(lián)系上他?他還好好的吧?
在學(xué)校呆的那一周里,白天,周徵言常去泡圖書館,有時候也會漫無目的的順著校園里的道路瞎逛。老校區(qū)的道路兩旁種植的都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梧桐葉郁郁蔥蔥,層層疊疊,像一頂頂遮天蔽日的帳篷。在這樣的綠蔭下閑逛,她總能得到一份獨屬于自己的安寧。
晚上,周徵言則是同慕容語在電話里聊天。那個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跟慕容語在電話里都聊了些啥,反正天南地北的聊。而且只要她愿意說,電話那端的那個人就愿意聽,沒有劍拔弩張,沒有莫名恐慌,也沒有悵然若失,就是她慢慢的說,他靜靜的聽——兩人之間從此似乎有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和互動。
在這種微弱的互動模式下,時間“嗖”的就一下子過去了好些,——明明都沒說幾句話的。
——除了不能見面,這種能常常和慕容語平平靜靜聊著天的日子,堪稱愜意。
周徵言后來心想:這大概是她畢業(yè)前夕,最最溫馨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