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主衛(wèi)隊如臨大敵地押送著大叔走向蒸汽飛艇時，錯身而過的林達就已經不著痕跡地拐進巷口，推開了一間空屋子的房門，經過小小的客廳，翻窗跳到了街道的另外一面。
一分鐘之后，林達已經把自己藏在了貧民區(qū)里錯綜復雜的大小巷弄里。他像落進海里的一滴水，悄無聲息地將自己隱藏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下。
收起了憤怒、獻媚嘴臉的林達，換上了另一幅姿態(tài)，他張揚地行走在擁鬧的街市里，渾然不顧自己那沾滿了骯臟泥水的褲子，像極了周圍那些沒有錢去念基礎課堂的粗鄙流浪兒。
只有林達自己知道，故作輕松的表演只是假象，他的后心早已滲滿了冷汗，黏黏膩膩的感覺，讓他十分反胃。
他不喜歡像懦夫一樣逃跑。
他更不喜歡沒有告別的離別。
但他太弱小了，在權勢面前，他連公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沖動不能改變任何事，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林達并不幼稚。
大叔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認識，把他一起抓走吧……”
這是大叔在用最后的機會放松那穿著紅衣服的黃毛狗的警惕，雖然明著是說要按照他的規(guī)格來抓捕林達這個貧民區(qū)長大的少年，但是任誰來聽，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假如真是他的同伙，難道不是想盡辦法開脫裝作不認識么？
作為城邦的新貴，獅心蘭德爾不是傻子，自然不會把這個爛話當真，接觸的短短幾分鐘里，他已經被那個老男人噎得不輕。
林達也不是傻子，在貧民窟摸爬滾打十幾年，油滑早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們的區(qū)別在于，蘭德爾不了解平民，但受大叔的教導，林達，十分了解貴族的做派。
所以林達聽懂了暗示，而蘭德爾沒有。
“留在蒸汽之城，我也沒有任何手段或者途徑可以救出大叔，眼下，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活下去，帶著大叔的期望活下去！”
林達在不引人矚目的角落，用極快的速度掀開了排水口的井蓋，雙手的食指發(fā)力，緊緊扣住井蓋，輕輕的帶了下去，然后松開手，整個人掉進滿是污水的下水道里。
直接走城門可能會被攔住，他不知道自己和大叔的關系會在什么時候曝光。
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個小時，甚至幾十分鐘，留給他逃亡的時間，不可能太充裕。
林達深吸了口氣，目光滿是堅毅地望向了幽黑的通道，除了那些大得嚇人的老鼠之外，下水道遠比地面上要安全。
“該死的紅衣狗，別讓小爺我再看到你?！绷诌_啐了一口唾沫，一腳踩進通道里半人高的污水中，惡臭幾乎要把他的眼睛都熏得睜不開了。
城主衛(wèi)隊的標志是那一襲紅色的外裝，這些年來，他們的名聲簡直像豺狼一樣可怕。
酒館里的吟游詩人都不敢講述有關城主衛(wèi)隊的故事，人們只在私下里借著酒興，才敢悄悄地小聲談論說，“瞧著吧，假如你在大街上看到城主衛(wèi)隊在出任務，那么幾個小時以內，在這座偉大的城市里，至少要有一戶人家，家破人亡了?！?p> 紅衣狗，黃毛狗之類的稱呼，就是因此而來的。
通道里幽幽暗暗，能見度很低，唯有每隔一段距離的井蓋縫隙里露出的陽光才勉強把那一塊錐形的區(qū)域照亮。
林達貓著腰前進，神情凝重無比，下水道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但大叔收養(yǎng)他之后，林達已經好幾年都不用在下水道里捕捉老鼠賣錢換來維持生存的雜糧面包了。
“嗖嗖……嗖嗖……”
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嘈雜聲，林達心中一緊，有什么東西在那里！
不單單是林達，就算是貧民窟里的那些快餓死的窮人們，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下來了。
一只老鼠可以換十八枚銅幣，每個銅幣可以買一塊最便宜的長條雜糧面包，足夠吃兩天。
但也要有命，才能去吃東西啊。
兩年前，下水道里的老鼠突然變大了一圈，數(shù)量也多了許多，下水道里狹窄逼仄，在這種半是污水的空間里，人根本就不是老鼠的對手。
林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避開鼠群，但他知道，如果在地面上，他絕對避不開那些高大魁梧的衛(wèi)兵們。
林達深吸了一口氣，嘴里含糊不清地罵著：“幾年沒見面，看到你們這群臭老鼠是忘了被小爺我統(tǒng)治的恐懼了吧？”
一邊念叨，他的行動卻也沒有停下，借著黯淡的光亮，在頭頂上那些管道里尋找著什么。
這樣的管道密密麻麻地遍布在下水道的頂部，錯綜復雜卻有井然有致，作用是將每家每戶的生活污水，引入下水道里。
在這座黑鐵之城里，是不缺水源的。排水系統(tǒng)十分健全，它只是這座城市的偉大工程里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區(qū)域罷了，盡管自然雨每年只有短短幾周時間會灑落在這片城市里。
但通過偉大的煉金術，人造雨，卻每個月定時落下。
林達準確地找到了其中用以區(qū)分固體垃圾與液體的器械，小心翼翼地旋下了出水閥門前的半沉頭鉚釘。
分離器的尺寸異乎尋常，黑鐵質地的半沉頭鉚釘分量夠重，足有三十公分長，恰好可以當作武器來使用。
林達深沉地望向渾濁的水面，整個人半吊著懸空，不管通道前面有什么，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鉚釘是打進分離器中的，沒有和污水直接接觸過，保險起見，林達還是吐了幾口唾沫，用衣角小心地擦拭了兩遍，這才把它咬進嘴里。
他的手要騰出來，攀爬那些排水通道頂部的管道。
如果非要帶著，把那根黑鐵鉚釘塞進褲襠里或者撕下衣服當作布條綁在手臂上，也不是不行。但只有咬在嘴里，才能第一時間換到手上。
這不是郊游，這是一場關乎生死的探險逃亡，幾秒鐘的停頓或許就是致命的。
林達輕輕地攀爬著，努力不讓自己弄出分貝太高的聲響。
他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
“見鬼，這些還是老鼠嗎，他媽的和那些貴婦懷里抱著的貴賓犬都差不多大了！”林達在心里怒吼，但嘴角死死抿著，一點聲音都不敢發(fā)出來。
十幾頭大得嚇人的老鼠在污水通道里游動，時不時跳躍到近水的金屬管道了。
林達甚至有些慶幸，自己之前下來的時候，為了節(jié)省體力，沒有一開始就攀爬管道，而是在污水里跋涉了一段路程，直到聽見異樣的聲音，才爬上頂部勾著管道懸空。
現(xiàn)在，林達的身體滿是污水的臭味，老鼠的嗅覺非常靈敏，但視覺卻很差，林達身上的污水臭味，很好的掩蓋了他本身的氣息。
“再有五十米，就是三岔路口了，固體垃圾會通過管道的篩選，和液體區(qū)分開來，排往左邊。而我要找到出口，在右邊?！绷诌_默默地計算著距離，目光灼灼。
鼠群往往會聚積在垃圾區(qū)尋找食物，通過這五十米，他就安全了。
在大叔的強迫下，林達這三年多養(yǎng)成了鍛煉身體的習慣。
他不止一次地抗議過：“為什么我要鍛煉，你卻每天喝花酒泡姑娘？”
然而這時，大叔只是發(fā)出了“喲喲”的調笑聲，一把將林達從凌晨五點的被窩里提起來扔到了房子外面，“下次你在睡懶覺，就把十公里的慢跑加倍?！?p> 也得虧如此，三年多的鍛煉讓林達的體魄非常健康，盡管看著仍舊單薄，卻并不瘦弱，寬大的粗布衣下是結實的肌肉，線條流暢肌肉緊實，這才能屏住呼吸爬了這么久都沒有發(fā)出喘息聲。
鼠類聽覺系統(tǒng)非常發(fā)達，對超聲波非常敏感，能在黑暗中判斷聲音的來源，林達的判斷很準確，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他就要成功了，兩個鼠群都被他成功地避開。
可就在此時，巨大的鐘聲回蕩在地面上！
“咚~咚咚咚！”
這是貧民區(qū)的武備隊出動的訊號！該死，地面上的人在找他！
一時半會，武備隊還找不到他。
但是下水道里那些被巨大響聲驚擾的小狗一般大的老鼠，卻瘋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