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聽那樊老頭道:“欽天監(jiān)對三曹先生自有評語:蟄伏十年,氣機悠遠,劍心堅韌,僅次于齊修遠!”
那名出手闊綽,身著華服的年輕人暗暗點頭:那位三曹先生乃是二十年前便已登榜的人物,二十多年過去了,斷然沒有越活越差的道理,蟄伏十年,沉淀十年,劍心自然非常人可比,也不知這位三曹先生出手是如何的壯觀凌厲。
年輕人看著樊老頭道:“十人已說了九人,獨獨遺留了第五人,這第五人到底是哪位前輩,快快說來!”眾人也附和起來,按照這老頭以往的尿性,勢必要把最為重要的人與事放在最后,做壓場好戲,如今十大宗師第一第二都明了了,有誰能比齊神仙與趙三曹的喙頭更大?眾人已經(jīng)急不可耐,紛紛催促。
樊老頭卻是打定主意要買這個關(guān)子,不管底下看客如何打賞,都要先讓眾人猜上一猜,好滿足老頭那點虛榮心。
當下便有人猜測:“我猜是那位劍首,盧令劍派當今劍主盧易禮!”
眾人暗暗點頭,這位劍首大人能得大周承認,且威壓“一池一派”,在劍道上的造詣自是不用多說,登上這江湖大宗師榜也不無可能。
豈料,樊老頭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這第五位宗師,另有其人。
“陽州徐景行?”
“不是?!?p> “東陵唐丘?”
“不是?!?p> “云州宗慶?”
“不是?!?p> ………………
眾人一共點出江湖中十數(shù)名赫赫有名的人物,皆被樊老頭一一否認,有人當即煩躁道:“這也不是,那是不是,江湖中統(tǒng)共就有那么些宗師人物,難不成還能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一位仙人來不成?”
見眾人如此,樊老頭得意一笑道:“諸位列舉出來的高人,自然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只不過嘛,諸位還是掉入了一個誤區(qū)。誰說這宗師榜上的人物就一定是男子?誰說女子不如男?”
一聽這位高人還是位女子,眾人更加好奇了,到底是哪位奇女子,竟能壓世間男兒一頭,強勢登榜?
這一次,樊老頭沒有再賣關(guān)子,徑直說道:“這位女子宗師嘛,便是前車騎將軍姚萬里之女,姚蒹葭!”
“可是那位曾言:‘此真吾夫’的姚蒹葭?”
“正是!”
這下,眾人更加激動了,這是一位傳奇女子??!百年以來,天下有三位女子最為人稱道,一位是盧令劍派的前代圣女,百年前的大周皇后;一位是蠻荒的蕭太后,臨朝稱制二十余年,蠻荒無人敢挑戰(zhàn)其權(quán)威;再有一位,便是這位姚蒹葭了。
當年車騎將軍連同愛子一同殉國,姚家便剩下了一堆的孤兒寡母,但正是因為有這位傳奇女子的存在,姚府在那座深不可測的安慶城中竟是沒有沉寂下去,反而日漸聲隆。因為這位姚蒹葭,乃是大周以軍功封侯的第一位女子,而今的頭銜是忠武候、輔國大將軍、領(lǐng)兵部尚書銜。
這位姚大將軍,當年可是敢率三千甲士,三日內(nèi)連拔五城、直插蠻荒腹地,最后立于鼓瑟城頭大喊:‘不愿做大周女候,甘做第一女子屠夫’的強橫人物,若不是有她的接應(yīng),三曹先生還能不能活著回大周還是兩說。所謂巾幗不讓須眉,不過如此。而今這位大將軍雖說早已不問朝政,閑賦在家,但其背后的力量,誰敢小覷?
當然,姚蒹葭最為人稱道的還不止如此。文興二十年,十八歲的趙暄狀元及第,又恰逢蠻荒進京朝貢,有蠻荒俊杰挑戰(zhàn)大周青年俊杰,連連得勢,天子大怒。之后趙暄出戰(zhàn),一連斬去數(shù)位蠻荒人杰,滅殺蠻荒氣焰,天子因此而龍顏大悅,賜之九思,更有下嫁公主之意。不料,當時在場的姚蒹葭直言:“此真吾夫矣!”眾人頓時呆立當場,天子大為驚奇,卻不動怒,夸其有乃父之風!
未曾想,姚大將軍為了這個誓言,率三千甲士連拔五城,做了第一位女子屠夫;安慶事變時,為了趙三曹,又奔襲千里,孤身一人直入安慶城;待趙三曹致仕后,又放棄了當今天子許諾的車騎將軍位,蟄伏十年而不出。要知道,姚大將軍的生父,便是上一位車騎將軍,可想而知這個稱號對她的重要性,可她沒有絲毫留念,說舍棄便舍棄了。最為重要的,姚大將軍終生未嫁,守了當年那個誓言三十余年。
女子至情至性,不過如此。
在這江湖中,姚蒹葭的崇拜者亦是不計其數(shù),最后姚大將軍終究沒有與那位三曹先生走到一起,令無數(shù)人扼腕嘆息。
故而,欽天監(jiān)將姚蒹葭排在十大宗師中的第五位,眾人只會覺得低了,而不會覺得名不副實。被這樣的巾幗英雄壓著,沒有什么好不服氣的。
對于這些事,趙暄從未跟趙靖提起過。所謂江湖十大宗師榜,他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十位人物,亦是讓他神往不已。當聽到自家先生排在十大宗師中的第二位時,趙靖忍不住激動了一下,看先生一臉淡然,自覺定力不足,平心靜氣,這才沒有失態(tài)。
當聽說第五位宗師乃是位女子時,趙靖心中的震驚不會比任何人小,只不過趙暄從未跟他提起過往事,他自小長在趙府,也沒辦法跟外界接觸,故而不識得姚蒹葭之名,只覺得這位女子宗師極為了不起。
但趙靖卻敏銳的發(fā)現(xiàn),當先生聽到這個名字之后,舉杯的手微微的顫抖了一下,這讓趙靖心中大為奇怪,這位姚蒹葭到底是何人,是先生舊識嗎?
十大宗師榜說完了,眾人只覺得意猶未盡,但此時天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是該那些住店的客人休息的時候了,樊老頭便讓眾人明日再來。眾人不允,便拉著樊老頭不讓他走,非讓他再說些趣事才行。樊老頭被逼的沒辦法,只好說明日是清心觀觀主七十大壽,眾人可早些去,說聲壽比南山的祝福語,能討些賞賜,說不準還能遠遠的見一見那些平日間不可能見著的大人物,也好沾沾仙氣不是?
眾人稱是,便一起散去了。
見此,趙暄讓店家小二準備兩間房,便準備回房休息。臨走時,還留下了酒食錢,店小二說不用,老板娘可是吩咐過的,不能收。趙暄笑著說玩笑是玩笑,錢還是要給的。說著將酒食錢放在桌上,便領(lǐng)著趙靖回房休息去了。
………………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師徒二人洗漱之后又吃了些早飯,便準備結(jié)賬離開。卻聽昨日的老板娘說:“先生倒是個講究人,也不占人便宜,白送的酒食都不要,莫不是嫌小店寒酸?”
趙暄道:“卻不是這樣的,大娘子經(jīng)營這客棧也不容易,該占得便宜要占,不該占的還是不占為好。頂多下次我?guī)熗蕉嗽俅蝸碣F店時,大娘子便宜些就是了?!?p> 老板娘笑笑說道:“還是你們讀書人會說話?!碑斚卤阋膊粸殡y趙暄,讓兩人離開了。
清心觀在這湖州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此地曾出過一位國師,雖說在百年前被陳寒山給斬了,但好歹也是個國師不是?所以,當代清心觀主七十大壽,在湖州還是刮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風波。
師徒二人沿著路人指的路,很容易就來到了清心觀之前。
此時,來訪的人絡(luò)繹不絕,車如水,馬如龍不過如此。觀前有幾位管事,正一一核對著來人的身份,趙暄上前對一位身著紫袍的管事道:“但愿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guān)?!?p> 清心觀規(guī)定,唯有嫡系弟子方能身著紫袍。
那位管事在聽到趙暄這兩句話后,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震驚之色,彎腰施了一禮,便領(lǐng)著趙暄師徒二人進了清心觀內(nèi)院。從始至終,這位管事都沒說過一句話,便徑直離開了。
對此,趙暄亦是見怪不怪。趙靖顯得有些吃驚,他從未懷疑過先生,能進這清心觀,他并不覺得如何奇怪??蓛?nèi)院,是一家一地最重要的地方,只有最為尊貴的客人才能得到主人的邀請,難道他知道了先生的身份,可看他的樣子,卻又不像???
正在趙靖沉思間,傳來幾聲少女的笑聲。不遠處有幾位身穿紫袍的小道姑,正在舉著大紅燈籠,往檐上掛去,許是是身高不夠,掛得極為吃力。一位眼尖的小道姑,瞥見了正往這邊看得趙靖,便指著他道:“你,你,你快過來,幫一幫我!”
剩余幾名小道姑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來,看到趙靖之后,瞬間便羞紅了臉。趙靖練字養(yǎng)氣,本就風采非凡,前些日子又在趙靖的準許下殺了些強盜,歷練一番后,多了一份堅韌,再加上趙靖的相貌本就是上上之選,種種加持之下,所謂玉樹臨風也不過如此。
趙靖卻是呆了一呆,指著自己反問道:“我?”
小道姑見他一臉傻樣,輕笑了一聲道:“不是你還能有誰?”竟是直接跑了過來,給趙暄施了一禮后,便拉著趙靖去掛燈籠了。
小道姑落落大方,樣貌又十分耐看,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發(fā)育的時候,故而身段也出落得不錯。趙靖哪里接觸過這些,一時之間大為尷尬,只能求助似的看著趙暄。
趙暄卻是淡笑一聲,便饒有興趣的看著小道姑將趙靖拉走。
趙靖無奈,只能拿著燈籠,往檐上掛去。幾個小道姑見他一臉窘樣,便笑出了聲,這樣一來,趙靖的臉就更紅了。
趙暄看著少年人之間的趣事,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時的他和她,漸漸入了迷。
蒹葭,非是趙暄不喜歡你,而是因為太過喜歡你,才會負了你!
………………
清心觀,被冠以清心之名,正是個修身養(yǎng)性的好居所。蓋因為如此,清心觀歷代觀主都和善不已,極為好客,清心觀在湖州的風評也是極好。
故而今日清心觀主黃純篤七十大壽,前來賀壽之人著實不少,很快便將這座算不上如何顯赫的道觀擠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
黃純篤雖年到古稀,卻也是習武之人,故而并不顯老。今日身著紫袍,走起路來大袖飄搖,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這位老神仙先是接受了眾人的祝賀以及后輩弟子們的祝福,便踩著青云鞋向四方來客回禮,囑咐眾人吃好喝好。眾人也都紛紛祝福老神仙健康高壽,贊美的話語一個說得比一個漂亮,而且還不重樣。這自然又惹得老神仙一陣大笑,極為暢快。
在外院走了一圈之后,黃純篤便來到了內(nèi)院,這些才是他今日要真正招待的客人。先前聽弟子來報,說是有人說了那句:但愿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guān)。聽得老道士心頭一跳,原來師父當真沒有騙我,真會有人來取那紫檀劍匣!
老道士本想就直接去見來人,但是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叮囑,他只能將這個想法暫時壓了下去。反正人如今就在這觀中,想見何時不能見,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也不急于這一時。
在內(nèi)院中,都是些熟人???,自然沒必要那么講究,那些臉面,終究是做給外人看的,真正的自家人,哪里需要這么客氣。
老道士招呼著那些起身行禮的人坐下,說都是熟人,不用多禮,讓眾人隨意,就當是在自己家里一樣。
這時,湖州別駕蔡嚴明起身道:“祝黃觀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著便率先飲盡了杯中之酒,引來一片叫好聲。
黃純篤哈哈一笑,接過弟子遞來的酒水,道:“多謝別駕大人!”
也是一飲而盡。
此時的黃純篤享受著眾人的追捧,得意非常,請不來刺史,請不來長史,請不來司馬,但卻請來了別駕,且看這湖州,能請動別駕的有幾人?
正在回味間,從外院跑來一位管事,神色匆匆,急忙稟告道:“師父,司馬大人到了?!?p> 黃純篤一臉欣喜道:“快開中門,老夫要親自迎接?!北娙艘彩羌娂娮YR,說還是黃觀主面子大,竟請來了司馬大人,絲毫沒有注意到臉色如鍋底一般黑的湖州別駕蔡嚴明。
那名進來稟告的管事眼中沒有半點欣喜之色,顫抖著說道:“觀主,司馬大人是帶著軍隊來的!”
一瞬間,黃純篤如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