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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寨百年

十四章 心事重重 長幼對談

李寨百年 閆寅 2665 2020-02-26 20:41:57

  人生在世,苦中有樂,苦多于樂,沒有一條路是不曲折的,人們只知道唐玄奘有八十一難,卻不知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八十一難;人們只知道韓信有胯下之辱,卻不知每一人都承受過足以壓垮自己尊嚴(yán)的恥辱?!?p>  ——引言

  “起這么早?”吳霞看到李葉后問他,不過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打招呼,即使李葉不回答她,她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

  “最近一看書就困,”李葉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說,“昨晚躺床上剛看兩行字,就像吃了安眠藥一樣頭腦發(fā)昏,剛才一睜眼,聽到下面有動靜,我還以為來賊了呢——探頭一看是你在做飯。”

  李葉剛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這段話分明是在故意在掩飾什么,但他又覺得怎么說都不妥當(dāng),如果不說話那就更不好了。他從眼睛余光中看到母親并沒有什么異樣,但他的心仍覺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剛才一段話將他昨晚的發(fā)現(xiàn)全盤托出一樣。

  “賊來咱家干啥,”吳霞噗嗤一聲笑了,“來咱家偷鍋碗瓢盆呀?!?p>  “那可不,”李葉打趣道,“賊不走空,他們小偷小摸,什么都稀罕,咱家還沒院墻,賊專挑沒院墻的窮人家去偷?!?p>  “賊”“偷”“沒院墻”,李葉覺得任何一個詞都能跟昨晚之事掛鉤,他緊張得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身上滲出一股細(xì)汗,就連呼出的氣息也搖曳不定起來。但看到母親仍是若無其事面不改色,他才勉強(qiáng)遏制住內(nèi)心的慌亂,暗罵自己被多疑弄昏了頭。

  “你就在那貧嘴吧?!眳窍家贿厽佉贿呎f。她有時討厭兒子跟自己頂嘴,那會讓她感覺到他正在試圖脫離自己的掌控范圍和挑戰(zhàn)自己的權(quán)威,但有些時候又樂意聽兒子見縫插針的逗趣反駁她,最起碼會讓人感覺到李葉不是一個呆板沉悶的傻孩子。

  “那我出去跑步去了,”李葉走向臉盆處洗臉,“聽說過兩年升學(xué)要考試體育,又聽說只要能跑步,問題就不大。”

  冷水刺激著李葉的面部神經(jīng),這樣物理刺激的效果比內(nèi)心自我提醒要有效得多,他精神立竿見影恢復(fù)到一個人在早晨時該有的清醒狀態(tài)。他在家中隨意舒展了下四肢,扭動脖子時受壓迫的筋腱快速排出一些氣體和液體,發(fā)出清脆的“咔咔”聲,之后,李葉飛也似地跑了出去,半分鐘工夫,已經(jīng)跑出村落,走進(jìn)了麥田中間的羊腸小道上了。

  李葉又陷入了深深的糾結(jié)與矛盾之中,他根本無法想象一件秘密事會對一個人造成如此大的影響,他感覺到心中所有堅(jiān)固的地方都像是颶風(fēng)中的一棵樹那樣搖擺不定?!拔姨^神經(jīng)質(zhì)了。”李葉心里想,“但我又找不出任何能讓我忘卻煩惱的辦法,眼前的世界一切都是陳舊的、腐朽的,污水橫流的路面,低矮破落的房屋,千篇一律的生活,以及這生活預(yù)示著的的麻木殘酷的結(jié)局……無能者的哀嘆,得勢者的狂妄,失勢者的卑怯,下流者永遠(yuǎn)不變的下流秉性……我什么時候才能停止思想呢?睡著?那只是暫時呀,恐怕只有等到心臟停止跳動那一刻才會停止思考吧……”

  “小葉子起這么早呀?!崩铈?zhèn)老漢朝李葉打招呼,他正在麥田里除草。

  李葉并未意識到周圍還有其他人存在,當(dāng)突如其來地聲音鉆進(jìn)他耳朵中時,他仿佛被雷電擊中一樣,渾身猛地一顫。他用異樣的眼光怔怔地看著李鎮(zhèn)老漢不下二十秒,終于被李鎮(zhèn)投來的更異樣的眼光所警醒過來。

  “呃——我……我”李葉結(jié)結(jié)巴巴顯得魂不守舍,“去,去轉(zhuǎn)轉(zhuǎn),剛沒回過來神——”

  “我還以為你傻掉了呢。”李鎮(zhèn)半開玩笑說。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崩钊~的態(tài)度逐漸緩和起來。

  “只要不是書本上的東西,你盡管說呀?!崩铈?zhèn)放下鋤頭,雙手疊放在鋤把上。

  “是不是一個人瘋掉了,就感受不到痛苦了?”李葉覺得這句話意思太含糊又太過寬泛,于是接著補(bǔ)充道,“比如說咱村里的瘋婆娘,她是不是只能感受到肉體上的痛苦,不能感受到心靈上的痛苦。如果食物豐盛,衣服厚實(shí)暖和,并且不會遭受皮肉之苦,那么她會不會一生都無比快樂?她感受不到隱藏的危險(xiǎn),聽不懂他人的非議,就連人終究會有一死都不知道,那么從某種意義上去講,她比我們更容易獲得幸福,雖然看起來她比誰都不幸?!?p>  “您會痛苦嗎,”李葉沒等李鎮(zhèn)說話就又發(fā)問,“我有些時候總覺得別人都很幸福,最起碼比我幸福。”

  “你這個問題吧——你說的理論,那么——”李鎮(zhèn)完全能聽懂李葉在說什么,他看到電視臺上談話類節(jié)目都是以這種方式聊天,但是對于這樣的語言環(huán)境他又完全陌生,這里所有人都不會用這種方式去表達(dá)自己的看法與想法,他梳理不出來與李葉相一致的詞匯來回復(fù)他,只好記住幾個關(guān)鍵詞,那顆不常深度思索的大腦圍著那幾個關(guān)鍵詞飛速轉(zhuǎn)動起來,“我對理論上的東西一竅不通,但我可以講幾個例子——”

  “概念和事例,這兩樣?xùn)|西組成了我們的文化;概念深到一定層次就是哲學(xué),瑣事啰里啰嗦造就了怨婦。”李葉為自己輕而易舉擊垮了李鎮(zhèn)的語言系統(tǒng)而有些洋洋得意。

  “你知道村東李杰嗎?!崩铈?zhèn)抬起手朝村子?xùn)|面一片茂盛的楊樹林指去。

  “知道,他兒子比我大幾歲,爬樹游泳都是他兒子教我的。”李葉回答道。

  “那你肯定知道他的妻子咯,”李鎮(zhèn)點(diǎn)著了一支煙,深吸一口,“她在嫁過來時就是瘋子,聽說是后天瘋掉的,算命的說是遇到不干凈東西,但是請誰來作法都沒用,到嫁人時還是瘋瘋癲癲的……嫁過來之后,李杰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教她這個,教她那個,等她生了小孩,抱在懷里,那個親啊,誰都不讓碰——那分明是不傻的人才會流露出的感情啊——就這樣一天天過,李杰像教小孩子一樣教她母子倆,最后,孩子智商沒一點(diǎn)毛病,那婆娘一點(diǎn)點(diǎn)地改變,現(xiàn)在跟正常人一樣。還有李湯,他媳婦以前是個多精明的人啊,麻將桌上從來沒輸過錢。但遇到李湯不爭氣,好容易家里面有點(diǎn)錢,被他拿去揮霍一空。那女人干一天活兒,回家再伺候那一家人;她心軟又不懂表達(dá),遇到事情總是憋在心里面,哭哭,干干活……有次她跟李杰吵架,吵著吵著就瘋了,胡言亂語張牙舞爪,被綁在床上好幾天,精神才稍微正常一點(diǎn),但一遇到事兒還是瘋。以上兩個都是后天瘋掉的,至于老四家的瘋婆娘,那是先天疾病,誰都沒辦法,對于一個有希望治好的瘋子,我們可以耐著性子不發(fā)脾氣,但對于一個智商永遠(yuǎn)不變的人,誰敢保證自己能時時刻刻對他有耐心、有同情心呢?——至于痛苦,誰沒有啊,特別是在難過的日子里看別人,覺得都比自己過得好,可是了解了別人的難處,覺得大家都一樣,都是可憐人。人生在世,苦中有樂,苦多于樂,沒有一條路是不曲折的,人們只知道唐玄奘有八十一難,卻不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八十一難;人們只知道韓信有胯下之辱,卻不知每一人都承受過足以壓垮自己尊嚴(yán)的恥辱。”

  李鎮(zhèn)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答李葉所提出的問題,新鮮思想注入李葉的腦子里,使他的思想不再一團(tuán)亂麻。他又與李鎮(zhèn)聊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然后跑著向別處去了。

  李葉在那個風(fēng)和日麗的周末,他幾乎是掐指算著時間度過的,每一秒他都在催促著那該死的、緩慢的時間能趕緊流逝掉,好讓他趕緊回到學(xué)校。這時候的時間對于他而言,就像是一頭不肯向前的牲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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