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因為上回那位蘇州的小姐,人家千里迢迢的來,人都沒見上一面就被陳放鳴給想法兒弄走了,加上又是他大伯從中撮合的,這事兒做的就有些不地道了。
這不,剛好他在蘇州還有點產(chǎn)業(yè),一個小廠子就當是賠禮道歉了,好巧不巧的是,方次羨成親那天正是簽合同轉(zhuǎn)讓廠子的日子,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兒,他可不敢耽擱,早早的了了才安心,不然,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竄出來禍害人了。
聞言,卓南溪懨懨的撇了他一眼,也去不管他,自顧自的往里走,隨后在樹下的搖椅上坐了下來,也不說話,就拿眼睛一個勁的戳他。
陳放鳴也無奈,可事兒都撞上了他也沒法,但即便如此,該哄的還得哄著,于是趕緊麻溜的倒了杯、水端過去,奴顏婢膝道:“卓老板,您消消氣,這么大個人了,咱有點肚量行不?”
卓南溪斜了他一眼,接過水嘗了一口,嗯,還挺甜的,于是又喝了一口才放下,看著滿臉都阿諛奉承的陳放鳴,故作為難:“三爺,你拿我當小孩兒哄呢?”
陳放鳴呵呵笑道:“哪能啊,分明是當祖宗供著的,不信你出門看看,哪家的小孩兒這么養(yǎng)的?”
聞言,卓南溪也忍不住也笑了,哪還能真的同他置氣,不過是心里不舒服罷了,出出氣也就好了。
今兒也巧,戲樓里沒卓南溪場子,可能是這些日子來,袁元把卓南溪的行程安排的太滿當了,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的給他放了一天假,卓南溪閑來無事,又不愿意出去,于是,兩人就在院子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倒也挺有趣的,累了就搬個椅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春天里的陽光溫和,落在身上,人也跟著暖融融的。
“三爺,貴重不?”卓南溪躺在椅子上懶洋洋道沒由來的就這么問了一句。
“嗯?”許是太陽曬得太舒坦了,陳放鳴一時也沒緩過神來,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在說方次羨成親送禮的那件事,道:“不貴,挺便宜的,就是挺有趣的,要不改天我拿來你過過眼。”
“行。”
“卓老板,跟你商量個事?!?p> “嗯?”
“你可不準胡鬧了?!?p> “你又從哪里聽來的舌根?”卓南溪倒是一臉莫名其妙,半起身盯著他道,滿臉都是冤枉。
“李宓,也就是我那大嫂,過幾日就去上海了?!标惙砒Q本來是不打算跟他說的,可突然又想說了,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他一聲,畢竟也是他好掏心掏肺對過的人。
“哦?!甭牪怀鱿才?,卓南溪淡淡應道,又重新躺回椅子上。
過了好一會,才開口:“你大哥對她好么?”
陳放鳴轉(zhuǎn)頭瞅了他一眼,心想:還是在意的。
“你情我愿,她也挺知足的?!眱蓚€人在一起過日子,各自扮好自己的角色,你不礙著我,我也不管著你,外面風雨再大,回來也有口熱湯,真的挺好的。
后來,兩個人都沒說話,就著暖陽睡過去了。
這日,北平的天一如既往的昏暗,袁元剛到門口就看到郵箱里塞了封信,取出來一看,原來是他在浙江教書的師兄寫來的,當年在浙江,就屬兩人的關系就最為要好。
即便是他后來來了北平,兩人更是互通鴻雁未曾間斷,說起來,已經(jīng)有半年沒通過信了,也不知那邊發(fā)生了什么,就連他寫過去的信也都石沉大海音信全無,如今又收到摯友書信,本該是滿心歡喜,誰知看了里頭的內(nèi)容不禁眉頭緊皺。
十五號,陳章一家遷離北平的那天,天氣雖不是大好,卻也不似前幾日的昏沉,仰頭去看,還能看到絲絲金邊。
那天,陳放鳴還特意去送了一程,說是舉家遷移,其實全都是家屬仆人,至于陳章本人,聽說半個月前就上了前線,從這看似尋常的遷移中,大伙兒都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悄無聲息中,戰(zhàn)火離北平也越來越近了。
十九號,方次羨結(jié)婚的日子,陳放鳴一大早把家里收藏留聲機給拿過去給卓南溪當賀禮,卓南溪上下其手看了好一會兒,挺喜歡的,但最后竟有些舍不得,陳放鳴見了忍不住笑道:“卓老板,咱能大方一點嗎?”
卓南溪不可否置的看著他手里的留聲機,點了點頭,其實,還真的挺舍不得的。
陳放鳴把他拉到凳子上坐下,繼而寬慰道:“我拿的是家里最差的,我那兒還多哩,不僅比這個好看,聲音還好聽,等下回你過去了想要幾個挑幾個。”果然,卓南溪聞言當即喜逐顏開來,轉(zhuǎn)過頭卻又道了句:“你這人也忒小器了,人家結(jié)婚你還挑最差的送?”
“……”
陳放鳴雖然不得空,但還是讓陳歷把人送過去喝喜酒了,誰知半路又遇上了游街的學生,軍隊阻攔不住,開槍打傷了幾個,人群里鬧哄哄的,過了好久才把路清出來,后來還是拘著一群學生走了。
“真的要打到北平了?”看著慷慨激昂漸行漸遠的學生,卓南溪喃喃自語。
“不會的,那么多人守著呢?!遍_車的陳歷笑道。
真的不會嗎?看著滿地狼藉,卓南溪心中問道。
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打到北平只是遲早的事,這些日子以來,學生頻繁的游街,各種斗爭團伙一呼百應,整個北平都處于一種極度緊繃的狀態(tài),就連他們唱戲的也都是唱的《宇宙鋒》、《抗金兵》之類的曲目。
方次羨結(jié)婚這天,正如陳放鳴所說,來的都是行當里的人,雖然經(jīng)過了成玉班的事,但畢竟都過去了,再說,他當年也是個名角,只是如今蒙塵了,雖然惋惜,到底還是有幾分情義在的。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拜了堂,此后便是攜手一生的夫婦了。新娘子生了一副端端正正的相貌,卻不是醉紅苑的冬新姑娘,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良家子,宴席間,看著羞答答的新娘子跟在新郎身后挨個敬酒,卓南溪突然覺得自己的留聲機送岔了。
一群戲子聚在一起,除了戲還是戲,就連身為新郎官的方次羨也參與了進來,只留下新娘子一個人獨擋大局。
大伙兒又都是內(nèi)行,你一句我一句,不分好賴,只圖個高興,戲聲伴著酒香就一不小心飄出了墻苑,別提多熱鬧。
就這么一直鬧到了大晚上,新郎官也不陪新娘子,就跟著大伙兒一起胡鬧。
也許是最近的北平太過壓抑了,好不容易逮住個機會聚在一起,便都放開了喝敞開了樂,哼兩句戲,再喝一口酒,人都是飄飄欲仙的,不知身在何處。
陳放鳴在巷子外頭等了好一陣子都沒見人出來,終于忍不住下車去找,小巷子又黑又窄,還有人家在門口放了東西擋住了路,一路上拌了好幾下才摸到方次羨家門口。
還沒走近門口就聽到里面鬧騰的厲害,進去一看,果真,一群喝高了的戲瘋子,貴妃西施、仙姑女鬼,真真算得上是群魔亂舞了。
陳放鳴剛進門就看到卓南溪了,一大堆人就屬他鬧騰的最為厲害,無奈的嘆了口氣,趕緊把人從凳子上拉下來,向大伙兒賠罪后,這才把喝高了的卓南溪往回拉,還別說,平時看著柔柔弱弱的人,發(fā)起酒瘋來力氣毫不亞于一個壯漢,嘴里還咕隆著“喝酒”的胡話,不一會兒又哼起了戲,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拖著這么個爛醉如泥的人又在漆黑的深巷里,陳放鳴也不好受,磕磕絆絆的還要仔細著不讓他受傷,結(jié)果一不留神還是摔了,看不到絆倒他們的是什么東西,只聽得“噼里啪啦”一陣雜響,像是倒了不少桿子。
陳放鳴也嚇到了,趕緊摸了摸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確認沒傷到才道:“卓老板,沒摔著吧?”可人家沒理他,咕隆了兩聲便沒動靜了。
陳放鳴只好認命的嘆了口氣,仔細把人扶起來,小心翼翼的移動,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進車里,又給他調(diào)整了個舒適的姿勢才開車往回走。
路上顛了一下,卓南溪便也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的看了好久才認出身旁的陳放鳴,于是又立馬就笑著撲了上來:“三爺,你來接我了?!?p> 嚇得陳放鳴一個激靈,開車的手也忍不住晃了一下,心想,還好大晚上人少,要是大白天被他這么一撲,指不定就撞上了什么,騰出一只手來正要把他拉回去,又見他沒再鬧騰了,便沒理會。
“三爺,方次羨娶的不是醉紅苑的冬新姑娘,新娘子我看了,沒冬新好看?!?p> 陳放鳴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開車,半晌才反應過來:“你怎么知道沒她好看,難不成你還去過醉紅苑?”明知對方已經(jīng)醉的不省人事了,卻還是想跟他說說話。
卓南溪“嘿嘿”笑了兩聲,表示默認。
陳放鳴也就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小戲子還真去過,哼哼道:“你一個小戲子去那種地方做什么,以后可不能去了?!?p> “我……我也就去過一回。”
“一回也不行?!?p> 卓南溪又嘿嘿的笑了笑,道:“好,不去了。”
陳放鳴這才心滿意足。
又過了好一會,久的陳放鳴都以為卓南溪趴在他身上睡著了,誰知他卻突然緊了緊手,迷離道:“三爺…………呵呵……真好……?!闭f完又笑著睡了。
低頭看了一眼醉酒的人,陳放鳴也忍不住笑了。
陳放鳴原本是打算把卓南溪送進去交給林臨就回去的,結(jié)果找了一圈沒見到半個人影,又想起這些日子來她總是經(jīng)常不在家,于是便只好自己動手了,好不容易把人安置好,抹了抹滿頭大汗,正要往回走,結(jié)果人家抱著他的胳膊不放,睡的正香呢。
陳放鳴瞪了他一會兒,發(fā)現(xiàn)對方壓根就沒反應,不由得敗下陣來,自言自語道:“卓老板,我可是折在你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