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江城本就物阜民豐，這餐桌上的花樣也是繁多。
女兒歸寧，自然少不得象征喜慶的胭脂如意包、金絲芙蓉包、吉祥千層糕，又有代表甜蜜的鮮花餅、五糧餅、焦糖餅等?；铘~蝦蟹自是少不得的，光是蟹便有蟹生、麻油蟹螯、涼拌蟹肉、蟹殼蒸蛋，魚肉的是去骨白鱔，用極好的刀功切成薄片盤成龍狀，襯著鮮筍、菊花絲擺盤，又稱雪龍飛天，再有酒腌醉蝦、瓦罐青魚豆腐等。
糕點甜品八樣、熱菜十六碟、冷菜八碟、羹湯四道、下酒小菜六件，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無所不盡。而所盛器具皆是最名貴的汝青瓷。
顧家原本就是大戶人家，雖然顧家老二這里較老大和老三都弱了些，但對比起一般人家來已是十分殷實，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本就優(yōu)渥，便是關(guān)氏刻意隱瞞短了的那些，也是普通人家不可比擬的。不過即便是顧梓辛也未曾見過如此多而精致的菜式，更何況許姨和傅墨卿？
因自小環(huán)境艱苦，傅墨卿早已磨出一副風(fēng)雨不動的堅石心志，加上他本身就是個不講究吃穿的倒還好些，許姨卻是看得眼都直了，筷子握在手上踟躕著不敢動手。
顧長霖嘴硬心軟，到底是疼女兒的，未能將顧梓辛風(fēng)光嫁出，便在這歸寧筵上大肆鋪張。但筵席雖是顧長霖吩囑的，菜色卻是關(guān)氏安排的，她使勁招呼著：“姑爺可別客氣，往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粗茶淡飯的也莫要嫌棄，以后常常帶巧娘回來吃飯才好?！闭f著便吩囑站在一旁的丫環(huán)往他碗里夾了只蟹殼蒸蛋。
看起來這是普通的蒸蛋，不過是裝蛋的器具奇巧了些，但實則里頭卻大有花樣。先是將蟹肉絞碎，混著姜、胡椒、茴香等數(shù)十種研成細(xì)末的佐料，又加了香菇、脆耳等食材一并拌入蛋羹之中，再用極精巧的手法將蛋羹釀入未完全散開的蟹殼里，蒸好后只露出一點蛋肉在外，上面點綴一顆碧綠的蔥花。
傅墨卿對著這團東西，全然不知如何下手。
這道菜不是府上廚師的手藝，出自于城里最大的酒家“醉香園”。吃這道菜一般要配上精巧的器具用來開殼，再配上尖口的小勺子便于從殼中掏出蛋肉，方能吃得優(yōu)雅。如今傅墨卿的面前只有筷子一雙，若要吃這道菜，必定只能用手抓著掰開蟹殼，如此便顯得粗魯?shù)枚唷?p> 再看這桌上的很幾道菜，都是要掌握一定方法方能入口的做法，別人不知，顧梓辛卻將關(guān)氏的用意看得分明。
原本關(guān)氏不過是想為難為難這個窮女婿，看看笑話而已，但自剛才一張白虎皮搶去了風(fēng)頭，她只是恨得牙癢癢，又素知顧長霖最是喜愛斯文顧及顏面，便更想趁著這個機會讓顧長霖更加不喜歡傅墨卿。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傅墨卿身上，他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就在他準(zhǔn)備拿手去撥弄蟹殼之前，顧梓辛搶先將他碗中的食物夾到自己碗里，掏出腰間的手帕墊著一角，兩根纖長玉指捏著另一角掰開蟹殼，露出里面的鮮嫩蛋肉，然后用一根筷子撥了些蛋肉到傅墨卿碗里，笑著說：“相公，這道菜是出自醉香樓大師傅之手，你可得仔細(xì)嘗嘗。”
說著又轉(zhuǎn)身撥給許姨一點，繼續(xù)道：“要說這位大師傅雖然不過三十歲余，但來歷可不小。聽聞當(dāng)初瑜王爺曾經(jīng)派人三次邀請他去瑜王府里任主廚，但都被他拒絕了?！?p> “姐姐，你說的可是當(dāng)今皇上的胞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瑜王爺？”顧梓嬌立即好奇地問道。
顧梓辛的眼光從關(guān)氏的臉上滑過，停在顧梓嬌好奇的臉上，笑說：“是啊，便是這位瑜王爺?！?p> 傳聞中這位瑜王爺對“食”一事甚是講究，王府的廚房占地比別人家的主宅還大，府中養(yǎng)有擅長天南地北各種菜色的大師傅百余人，其下各種案頭、雜工更是不計其數(shù)。能被瑜王爺看中且掌管王府廚房，這得有多大的本事？
她的一席話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zhuǎn)了過來，顧長霖道：“你又如何知道？”
顧梓辛用帕子擦凈了手：“以前哥哥常在外面走動，回來會將外面的趣事說給我聽——若是他能親眼看到我出嫁便好了?！?p> 提到顧子未，顧長霖的眼中黯了一黯，顧梓嬌本來好奇想多問幾句，但此時見氣氛不對便也不敢問了。顧長霖岔開話題，吩囑通伯道：“去將我放在書房最下面的那壇子酒拿來?！?p> 通伯應(yīng)聲而去，不久便抱了一壇子還沒打開泥印的酒壇子回來。破開壇子上面的紙，一股醉人的酒香便彌滿整間后廳。通伯和丫環(huán)們分別給各人杯中斟滿酒，那酒湯透過淺碧的杯壁綠盈盈的。
“這酒是你出生那日便埋下的，本來應(yīng)該在你出嫁那日用來招待賓客……今日將它喝了吧，以后日子是苦是甜，你們自己得擔(dān)著?！?p> 傅墨卿雖然不通世情，但人卻不笨，他端著酒杯自是知道，這杯酒下去便是顧長霖認(rèn)了他這個女婿，和顧梓辛交換了個眼神，他突然道：“我不會讓巧娘受苦的?！?p> 得了他一句承諾，顧長霖微微點了點頭，在空中示意舉了舉杯，便仰頭將酒一飲而盡。而傅墨卿和顧梓辛雙雙舉了杯，那酒味又香又醇，只是有些纏綿幽長。余人見了都各自喝了，關(guān)氏暗咬了牙招呼起筷，這才像了一家人的筵席。
吃過飯，顧長霖果真又像以前一樣喝得酩酊大醉，傅墨卿力氣大，一人便將他扶回了房，通伯跟在后面伺候。
按著習(xí)俗，出嫁女兒歸寧當(dāng)晚，夫妻是要分房而睡的。關(guān)氏吩咐下人收拾了間客房出來給傅墨卿住，而顧梓辛則是回自己出嫁前的閣樓。
顧梓嬌對于姐姐的事好奇極了，先前顧家誰都不準(zhǔn)提，如今好容易等到她回來，自然要纏著她問個分明，便宿在了顧梓辛的屋里，姐妹二人并著頭在床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