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被八爪魚姑娘摁到飯桌旁,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沒能搞清楚狀況地眨著眼,滿鼻腔都是飯菜香。余光里,蘇頌忍不住偷偷地往飯桌上瞟了好幾眼。
八爪魚姑娘伸出手,哦,不對,準(zhǔn)確地來說,是八爪魚姑娘自顧拉起蘇頌的手,然后作自我介紹。
“小姐姐你好!我叫于善。大概就是與人為善的意思吧!”解釋名字可能含義的時候,眉目微皺,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可愛極了。
眼睛沒有眨,一直看著蘇頌,像是在期待著什么。很明顯,無非就是蘇頌的自我介紹,她好想知道,這樣的仙子姐姐會有著怎樣的名字。
不知道是天氣的炎熱,還是這個瘋丫頭給自己的震撼太過濃重,蘇頌依舊出神,只是傻愣愣地點著頭。
見蘇頌沒有接住話題,而且眼神呆滯,八爪魚姑娘抽回手,舉到蘇頌的眼前晃動著,見蘇頌回神便主動出擊,“小姐姐,你叫什么呢?”
蘇頌頓時反應(yīng)過來,伸出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好!我叫蘇頌,蘇杭的蘇,歌頌的頌?!?p> 說完,蘇頌很正式也很有教養(yǎng)地笑著。
其實,那笑,對于大人們來說,就是很職場的笑,太過標(biāo)準(zhǔn)了。但是,對于于善來說,那是一個大人對于孩子的尊重,把孩子當(dāng)成大人看待的真正尊重。
不僅因為,那是第一次有人對她介紹起自己的名字時,加了句“你好!”。也因為,那也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像個大人,而不是小屁孩。
終于有大人不把她當(dāng)小孩去看待了,更何況,那個人是個長發(fā)飄飄的仙子姐姐。
大概是因為于善的性格太過風(fēng)風(fēng)火火了,話又多,有時行為也算詭異。所以一直以來,身邊的大人們總是覺得她不懂事,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就算她已經(jīng)是個準(zhǔn)高中生了。
八爪魚姑娘實在是太開心了,因為仙子姐姐把她當(dāng)大人了。于是直接撲進(jìn)蘇頌的懷里,“嗲聲嗲氣”地叫著,“以后讓我叫你頌姐姐,好不好?”
就算很多年后,于善終于知道大人是不好當(dāng)?shù)?,只有不諳世事的小屁孩才想當(dāng)大人呢。然而,卻總會轉(zhuǎn)秒想起當(dāng)年16歲的自己,那第一次當(dāng)大人的感覺,真是棒極了。于是,就會繼續(xù)天真爛漫地覺得,大人,是種至上無比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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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頌被八爪魚姑娘突如其來的擁抱和那怪里怪氣的聲音,嚇得直起雞皮疙瘩,只能十分艱難地點著頭。況且,獨生子女的蘇頌,身為家族里最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做姐姐。
接下來的飯桌時間,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結(jié)下孽緣的從那以后,所有的相處里,蘇頌一直都是被動的那個,一直被八爪魚姑娘“牽著鼻子”走??墒?,“牽鼻子”的八爪魚姑娘才是最累的那個人。
比如當(dāng)時,都是八爪魚姑娘問一句,蘇頌后知后覺地答一句。
于是,在八爪魚姑娘感到口渴難耐之際,飯也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之際,終于知道眼前的仙子姐姐,是望安市人,大學(xué)讀的是什么心理學(xué),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了。因為喜歡這座城市,所以想在這里工作生活。然而,在這里沒有任何熟人,也還沒有租到房子,找好工作,就不明不白地出現(xiàn)在這里。
這些信息拼湊起來,簡而言之,蘇頌是有點傻的,至少有一種沒有規(guī)劃就義氣用事的感覺。
可是,仰慕一個人的時候,不管真實的她是怎樣,她依舊是厲害的。所以八爪魚姑娘毫無理由地繼續(xù)覺得,仙子姐姐好厲害??!也就算她的余光里,瞥見外婆皺著眉頭,小幅度地?fù)u著頭。
她知道,外婆不贊同這種行為的。
果不其然,外婆說,“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離父母千里,要吃苦頭的。”
蘇頌微微點頭,沒有說話,她不清楚,一個人在外要吃什么苦頭。可是,她卻清楚,就算日夜在家,一日三餐對著父母,她也不開心。
后來,于善使勁地對外婆眨眼暗示著什么,小手也在飯桌下不安分地?fù)u著外婆的大腿。外婆當(dāng)然知道于善在打著什么鬼主意,于是考量一番后,外婆對蘇頌說,如果愿意,可以住在這里,樓上還有一個空房間。
語音剛落,蘇頌尚未反應(yīng)過來,八爪魚姑娘就抱著外婆一陣狂~吻!
尖銳地喊著,“外婆,我愛死你了?!?p> “滾滾滾,你外婆還想多活幾年?!?p> ......
對于外人蘇頌來說,那是別人家??墒窃谝慌钥粗麄兊奶K頌,在那一刻,竟然覺得自己也是那個家的一份子,自己并不是外人。
她,也是家的一份子。
所以,不管多少年以后,蘇頌總能清楚地記得,那天的飯桌上,有著于善外婆做的糖醋排骨和紫菜蛋花湯。更重要的是,那種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可以大聲說話大聲歡笑的暢快和放松,甚至那種可以掉幾粒米飯的浪費。
所有的一切,極其平凡的一切,都讓蘇頌深深地想落淚。
什么是家?
有誰相信,蘇頌是那時候才真正理解的。
在別人家里,在一個第一次遇見的別人家里理解的。
在那以前,家對她來說,是層層密不透風(fēng)的家教。是吃飯不可以講話,是在家也不可以喧嘩,是面對父母時也必須像尊敬師長那樣的小心翼翼。
所以蘇頌從小到大,至今也無法分辨,父母與老師的區(qū)別,到底在哪?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真心喜歡于善這種大膽且肆意的女孩子。她身上有太多太多的大膽和肆意,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
——
蘇頌盯著飯桌上,已經(jīng)被吃得差不多的飯菜,還有那些被啃下的骨頭,頓時覺得,世界多么美好?。【退闼?jīng)對這個世界絕望過。
美好在于,總有一些人活成了你不敢想也不敢做的模樣。
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八爪魚姑娘,就是蘇頌心中那個自由自在的女孩。
不曾擁有,但是,也有幸遇見。
從那以后,成年人蘇頌依舊會經(jīng)常覺得累,可是只要回頭望,她總能看見八爪魚姑娘爛漫的笑,然后就覺得,世界終究美好,而且是真的美好。
心累,是可以被美好治愈的。
對于大人來說,她需要在心里藏著一個小孩,然后才可以真正地去諒解這個不仁慈的世界。
正如蘇頌。
可是,對于孩子來說,她需要在眼里看見一個大人,然后才能真正對這個世界心生美好真實的向往。
就像于善。
她們,是彼此遇見,并且敲開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