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教學(xué)樓,位于綜合樓前,是并排但中間隔著路的兩幢樓,分別為理科樓和文科樓,它們在五樓有天橋連通著。樓中間的路,通往綜合樓且正對其大門。而路的兩側(cè),是學(xué)校的公布欄。
每一屆,每一年,學(xué)生都是從這里開始高中生涯的。
特別對于新生們來說,當(dāng)他們站在大紅榜前搜索自己的名字時,其身后另一側(cè)的公布欄上,已經(jīng)紅通通地預(yù)告著他們的以后。那是高二末高三始的全級排名,以及當(dāng)年高考的大紅榜。
對于新生來說,面前是第一年,身后便是他們接下來的第二年和第三年。
對于公布欄來說,每一個學(xué)生,在這里真正留下共同真實痕跡的,只不過是那濃縮了三年的大紅榜。
一直都是這樣的,歲歲年年,周而復(fù)始。
——
今天王釗路過的時候,心里猛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以前不曾有過的情感。
他便停下腳步,特意抬頭去尋找自己認識的名字。
林隊,于善,葉小蔓,還有很后面的董榑庭。這都是他今年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是蘇頌介紹給他的朋友。
王釗隨后又轉(zhuǎn)身去仰看綜合樓前那高聳的木棉樹,以及樹后某個的窗戶。不禁勾起唇角,桀驁地笑著,心里頓時暖暖的。
一切都在悄然變化著了。
王釗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的變化。
不管是剛剛可以對那個陌生女孩燦爛笑著招手說的“加油”,還是此時路過公布欄,頓時油然而生的,在棉安一中不曾有過的觸動。
王釗想,這都表示著,自己在往好的方向變化了,不是嗎?甚至突然有了一種很強烈的歸屬感,終于覺得自己,也可以是這所校園里小小的一員了。
一種強烈的“我就是屬于這里”的情感。
對于王釗來說,這十分珍貴。
因為,他本不屬于這里的。
棉安一中,是他的意外。
王釗完整的高中三年,是屬于市一中的。
——
市一中不僅有高中部也有初中部,甚至有它自己的附屬小學(xué),一小。
而王釗,就是在那里,從小學(xué)一直念到高中的。所以在那里,有太多的記憶,也有太多熟悉的老師和同學(xué)。甚至,有好一些同學(xué)是超過12年的同學(xué),跨越整個從始而終的童年和少年。
一個20歲的人,竟然有12年的時光,是屬于那里的。
根深蒂固地屬于那里的,無法輕易剝離的歸屬感。
所以最后,只剩他一個人留下時,他很不知所措,甚至深深地絕望。
其余的同學(xué),都通通在那里起飛,飛向更大更精彩的世界了。最后,只剩那個一直被認為會創(chuàng)造傳奇的他自己,成為那一屆學(xué)生里,唯一的留下者。
所以,沒有人能真正懂得,留下的王釗,到底有著怎樣看不到邊際的無助感,自我厭惡和自我質(zhì)疑。
留下的他,曾經(jīng)那樣神采飛揚的他,怎么可能繼續(xù)留在那里呢?怎么可能有臉面去面對那些熟悉的老師們呢?甚至,還要與那些曾經(jīng)崇拜過自己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一起迎接高考呢?
那時知道成績后,一直頂著光環(huán)長大的王釗,是考慮過直接一不做二不休,進入社會去打工的。
只是,終究本身性格里埋著深深的不甘,所以還是選擇重讀了。
他明白生活總會有意外,明白自身無法避免的恐懼,明白人的本性總是懦弱的。可是,他也清楚,自己有著賭徒的本性。
所以,他最后選擇賭自己。
賭自己,捱得過去。
——
王釗本可以留在市一中復(fù)讀的,但他也有自己跨不去的坎,所以他只能退后一步,來了棉安一中。
那是他留給自己,有點廉價但也極其重要的驕傲。
所以一直以來,棉安一中,之于王釗來說,是他的流放之地。
沒有歸屬感,無法有歸屬感,只有無邊無盡的飄零感。
他終究高估自己了。
有太多沒能預(yù)料到的情緒,在原本自身的恐懼上,加劇侵蝕著他。
——
重讀的第一年,他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關(guān)。
他永遠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同學(xué)們眼中的可憐人。怪就怪那從小就被遠播的神童美名,所以就算換了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也無法像個正常的高四生,他只能被人虎視眈眈地可憐著。
就算如此,他還是理智且清楚地告訴自己,這也總比留在市一中好。因為,被不熟悉的人可憐,總比被自己熟悉的人可憐好,少了很多悲涼。
但是,無處不在的眼神,還是加速著他自己的崩潰,直到他找到自己的應(yīng)對方式。
一個很無奈,也很有效的方法——改變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
在這里的第一年,他就徹底變了。
從原本自信沉穩(wěn),氣度昂揚的學(xué)神,變成一個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壞學(xué)生。
他開始看心情聽課,看心情逃課,也看心情棄考。
因為他怕,如果全力以赴努力了,又失敗了,該怎么辦?在這里繼續(xù)進一步被可憐嗎?那明年又能往哪里逃呢?
他太清楚,自己并不是學(xué)習(xí)不好,他完全有能力交付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只是前提是,如果他可以不再恐懼考試的話。
只是,不可能。
那種深深的恐懼,對考試的恐懼,他揮之不去,他無能為力。
最開始,老師們會找他談話嘮叨著,甚至連教導(dǎo)主任都出動了,委婉讓他去找心理輔導(dǎo)老師聊聊。
可是,不管面對著誰,或規(guī)勸或指責(zé),他都只是嬉皮笑臉地敷衍著。
后來,勸說的人累了,泄氣了,便也只能任其自生自滅了。
所以,毫無疑問又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第二年的高考,王釗考得比第一年還差。
一年的磨煉,已經(jīng)讓他習(xí)慣了自己的嬉皮笑臉,甚至也信以為真,自己無所謂了。
于是,他又嬉皮笑臉地開始了第三年的高考征途。
像是賭氣,像是自我放棄,又像是自我拯救,再來一遍。
重讀的第二年,他不像第一年了,站在公布欄前,面對著投來的無數(shù)眼神,只能假裝看不見地閃躲。
這一次,他恭迎每一個投來的眼神,且笑得放浪不羈。
只是,那些人,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他有多么地?zé)o助。
對于成績,對于高考,他在意得很,他并不無所謂。
玩世不恭,只是他高傲的自卑之下,掩飾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