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一路走來,我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原來阿兄的關(guān)懷一直在我身邊,真好,真好!
她將琴抱在懷里細細地撫摸著,像撫摸自己的愛侶。手指輕輕地勾了一下琴弦,聽得“錚”地一聲,忽然來了興致。
“阿南去打水來與我凈手,”又掀了簾子,高聲喚紅玉:“去將我的香拿來?!?p> 待一切收拾完畢,她終于琴擱在了腿上。
她奏的,是詩經(jīng)中的名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似不知疲倦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彈唱著。
車隊行進的步子悄然變慢了,連原本枯燥的馬蹄嗒嗒的聲音在這月夜里都變得十分悅耳起來。
“真想不到,羊氏阿容竟還會操琴。而且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你想不到的可多著呢?!?p> “這可真讓人意外,不知道她還會些什么?”
“無論她會什么,待入了宮,她就是皇帝的人了,你我也唯有如今還有這機會,竟能聽得未來皇后親自操琴,珍惜當下吧……”
“正是,正是。”
唯有羊五郎,皺著眉望著天上一輪圓月,不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癡人,都是癡人啊。
月亮,已升得老高了。緊趕慢趕的,他們終于在午夜前進入了濮陽國。
這是一個十分小的藩王國。此地的領(lǐng)主濮陽王是晉武帝的親兄弟,大名司馬允。
在獻容與眾人的計劃中,本來想悄悄地住進驛館,但濮陽王早收到了獻容要來的消息,于是專程派了人在城門口等著,待他們?nèi)肓顺?,便有人一疊聲地報了上去。
于是原本進入睡眠的濮陽國悄然醒來了。大街上,多得是人一邊系著衣帶,一邊朝獻容的車隊望過來。
甚至還有人在推搡中丟了鞋子,光著腳尷尬地站在人群里喊著:“別踩,別踩……”
“天耶,這就是泰山羊氏的車隊?果真十分威風(fēng)……”
“聽說未來的皇后娘娘也在車隊里?”
“還有還有,羊氏五郎也來了……五郎,五郎!”
麻煩又開始了。這羊五郎,果真是一個“禍水”。
獻容不由皺了皺眉,眼前一暗,是羊五郎掀了簾子進來,“借我躲躲。”
還不待獻容反駁,便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又開始趕人:“阿南與紅玉都下去?!?p> 紅玉是家生子,不敢反駁,乖乖下去了。但阿南卻不怕他:“五郎君,夜已經(jīng)深了,奴婢以為您與我家女郎單獨一處卻是不妥?!?p> 羊五郎并不搭理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瞅著獻容:“阿容,我瞧著你這婢女忠心護主,甚好,甚好。阿容,不如你將她舍了送我吧。”
阿南目瞪口呆地瞪著他。
羊五郎瞧了,笑得更是開懷,“你瞧這丫頭,一聽我說要她眼睛都瞪直了,嘖嘖嘖,阿容你瞧,她這是在對我送秋波嗎?”
阿南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他了。
羊五郎收到這個白眼,卻毫不在意,甚至得意洋洋的:“阿容快瞧瞧,她這是在對我眉目傳情嗎?阿容阿容,這小姑子既對我有意,你便將她送給我吧。白日里那琴婢你也瞧見了,她琴雖然沒你彈得好,不過待你日后入宮做了皇后,彈琴的機會便少了。阿容,倒不如我用琴婢與你換了這小姑子,你也當多個消遣才是。阿容,你覺得如何?”
這人的胡言亂語讓阿南聽的忍無可忍,又礙著自己與獻容的主仆身份,生怕獻容一時沖動將自己送人,在又一次恨恨地瞪了羊五郎一眼之后,終于跳下馬車走遠了。
羊五郎也不惱,四下看了一眼阿容的馬車內(nèi)部,便一頭扎進被子里去了。甚至,他的一條腿還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愜意地搖著,一邊搖還一邊嘆息:“這小姑子,也太過羞澀了些。”
態(tài)度囂張至極,可惡至極!
獻容素來講究修身養(yǎng)心,但這一刻,卻忍不住想一拳錘爆他的頭。
但當她的目光落到羊五郎的面上時,這才發(fā)現(xiàn)他目光清明,哪里還有半分方才的戲謔?
她不由扶額:“五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五兄不想做什么。五兄只是白日里你這馬車沒瞧夠,晚上還想再來瞧瞧,”他的目光落在獻容臉上,又四下里掃了一圈,“寶馬香車,香車美人,不錯,果真不錯?!?p> “五兄!”
羊五郎坐起身來,“阿容,我想與你談?wù)??!?p> “五兄想要談什么?”
“阿容,這焦尾琴,你喜歡嗎?”
喜歡,阿兄的心頭愛,她怎么能不喜歡呢?獻容的目光落到琴上,仿佛能看見阿兄穿著青衣坐在讀書臺那巨大的怪石上,奏一支曲子。
不需要她回答,羊五郎已經(jīng)從她面上看到了答案。他不由嘆了一口氣,“阿容,你若喜歡,五兄便送給你,如何?”
獻容不由有些掙扎,她不錯眼地盯著那琴,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喟然長嘆一聲:“阿兄既將這琴送給了你,便是你的。阿容也不能奪人所好才是?!?p> “五兄,阿容明白你想說些什么?!彼龑⑶俦饋?,遞到羊五郎懷里,“阿容在做些什么,阿容也明白。你放心,阿容知道分寸。”
獻容在提到劉曜時那目光委時太露骨,羊五郎在歡場中游走慣了的,自然明白那意味著什么,那會給整個泰山羊氏帶來滅頂之災(zāi)——
他原本想借著這琴勸一勸獻容,卻不想她竟如此懂事,懂事到……
生平第一次,羊五郎覺得自己的心微微地抽疼起來。微黃的燭光下,獻容的面龐被襯得十分柔美,羊五郎瞧著,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許是這馬車太熱了,他暗暗想著,有些慌亂地別開了眼,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丟給獻容:
“送出去的東西,自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我祖母送你那東西你既退了回來,便是瞧不上眼?!彼D了頓,又道:“祖母與我說了,若你不收,便要將我逐出家門,想來阿容也不想見你五兄我流落街頭才是,且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