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你別哭呀,阿容……唉!阿容,你別哭了?!毖蛭謇蓮膽牙锾统鲆环藉\帕,笨拙地幫獻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阿容,他不值得……是劉曜配不上你,阿容,那個人不值得你為他這樣,哎呀,阿容,你別哭了!”
但獻容臉上的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他越是幫她擦拭,她的眼淚便掉的更多,幾乎要將整張錦帕都打濕了。
他將那帕子握在手里,覺得十分不舒服,有心想要再說幾句劉曜的壞話,但轉念一想,那未免太下作,也實在不太符合他堂堂羊氏五郎,未來家主的身份,雖然仍覺得心有不甘,不過看著獻容十分傷心的模樣,心底最后的那一絲不甘也悄然無蹤了。
或許是礙著羊五郎在面前,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并不哭出聲來,只是一昧輕輕地抽泣著,一雙眼被憋的通紅,羊五郎瞧在眼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覺得心里實在堵的慌。
他這人,素來順風順水,向來是討厭別人在他面前掉眼淚的。
因長房無子,其他幾位兄長不是庶出便是不堪大用,是以,自他有記憶以來,便是羊氏一族內定的未來繼承人(前提是羊玄之無子的情況下),也因為這個,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更何況這樣肆無忌憚在他面前掉淚的?
他實在是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只好循著本能,笨拙地勸慰著獻容,讓她別再哭了。
剩下的,他也說不出來什么。
甚至,在某一個瞬間,他幾乎想要不管不顧地將獻容攬進懷里,但礙著自己與獻容的堂兄妹身份,那一點隱隱綽綽不甚明了的心思便被他生生地按捺住了。
再對上獻容那雙通紅的眼睛時,他便有了幾分不自在,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將那方帕子按在了獻容的手里。
“阿容,五兄實在是見不得小姑子哭泣,你知道……你懂得吧?”
好在獻容失態(tài)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她很快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又揉了揉眼,扯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來:“五兄放心,阿容懂得?!?p> 她頓了頓,又道,“五兄,你放心好了。你是我兄長,我們身體里流著一樣的血液,旁人又能說什么呢?”
她緩緩行了幾步,慢悠悠的坐下來,用那方帕子將胸口點點濕跡蓋住了。這樣一來,若是不看她的眼睛,便與平常無甚兩樣了。
她又笑了笑,但一雙圓圓的杏核眼仍是通紅的,襯著她單薄的身子,不由讓人起了幾分憐惜。
但不知怎的,許是夏夜深了,又或是自己穿的太單薄,羊五郎忽然覺得身上起了一絲涼意。
事實上,比起現在這個強作鎮(zhèn)靜的獻容來,他想要看到的,卻是那個失態(tài)的,脆弱又無助的獻容。
那個她更讓人覺得心疼……
羊五郎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不過無論如何,眼瞧著獻容不再傷心,羊五郎便覺得松了一口氣,問獻容,“阿容,你……你與永明……”
獻容卻似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她小心地將羊五郎那帕子仔仔細細地整理好了,又從懷里掏出那支短短的笛子來。
“五兄,”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略帶了幾分鼻音,“五兄,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嘴角甚至帶了幾分笑意。羊五郎想要打斷她,她卻渾然未覺,只是認真地盯著那笛子,“那時阿兄的模樣諭常人不太相同,便為父母兄弟不喜,甚至被過繼給了漢王……他初到漢王身邊,因少年老成,又有武勇,漢王長子怕他搶了自己的位置,十分忌憚他……”
那段往事,羊五郎是知道的。
但他不知道的卻是獻容怎么會知道這事,甚至,她知道的似乎比自己知道的要更多一些。
他見獻容臉上面上露出幾分懷念之色來,心中一動,“阿容,你……?”
獻容微微笑起來,“五兄,他們告訴你,我在山中為祖母祈福,是不是?”
那又是羊氏一族中不可言說的一樁公案了。
羊五郎的面上不由露出一絲尷尬來。
“阿容,這是族里的意思……他們說你在山中祈福,那自然便是在山中了。你對叔祖母的一片孝心日月可鑒……阿容,皇帝立你為后,也是因你素有孝順的善名啊……”
除了這話,其他的,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難道要他以羊氏未來家主的身份親口說出來堂堂羊氏嫡長女竟莫名其妙走失近十年,與庶族賤民為伍嗎?
這個時代民風固然風氣開放,但無論是賤民庶人,還是名門望族,都是絕不會相互往來的。
尤其,是泰山羊氏這樣已延續(xù)了數百年的望族。他們善事做得,但卻也絕不會容許自己與庶人有任何的往來。甚至,若是不小心被賤民們碰到了一片衣角,也是要當場脫下來燒掉的。
便是劉曜這樣的匈奴貴族,因他是匈奴人,而羊五郎卻是漢人,二人相交,從來都是瞞著家中長輩,偷偷往來的。
士庶不共處,從來不是一紙空談。
“孝順?”獻容聽得羊五郎扯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帶了幾分譏誚,“五兄,阿容離家數年,音訊全無,當真當得起這個孝字么?”
“五兄,你礙著身份,不敢反駁族中的意思,可這是阿容的親身經歷,誰也不如阿容阿知道的多!”她頓了頓,又道,“五兄,堂堂羊氏嫡長女,身邊跟著的又何止區(qū)區(qū)一個乳母?五兄,你當羊氏當真這般無用,花費那么大力氣,竟找不到一個小毛丫頭么?”
羊五郎被她噎的說不出話來。他試圖阻止她再說下去,可張了張口,卻覺得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有些事,他從未經歷過,又怎會知道其中隱藏著怎樣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獻容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說著話。
“便是當真找不到人……五兄,若是你,你會怎么做?你會查線索,還是杖斃犯了錯的乳母?不……五兄,或許你我都錯了,那乳母或許根本沒有犯任何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