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這話,不由紛紛地轉過頭去,一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但心中,卻暗暗地對獻容起了警惕之心。
這小姑子,就在上一刻,她都還在孫氏阿阮所制造的風尖浪口上行走著,做著別人的笑柄。
但不過才一轉眼的工夫,她便把孫秀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他們的身上……
要知道,孫秀這人素來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司馬倫心腹愛將,手中握有大權,要是被他忌恨,豈不是倒了大霉?
她們悄悄地打量著孫秀身邊那個少女。
她穿著一身暗黃色的晉裳,那裙擺層層疊疊的,簡直如一樹開的正盛的夏花,但因她面上那種十分奇特的清冷的微笑,卻憑空讓她添上了幾分涼意。
就如這個因為沒有出太陽而顯得十分冷清的重陽節(jié)一樣。
她就是羊氏獻容?她這樣狡詐,竟會是羊玄之那個木訥之人的嫡長女?羊玄之那人素來古板,又怎么會生出如此伶俐機警的女兒?
獻容卻無心看她們惺惺作態(tài),只好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羊五郎,見羊五郎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這才放下心來。
人那么多,石崇又素來看重綠珠,想來,她是無事的吧?
她悄悄地呼出一口氣。
因被舞陽公主砸了場子,加之綠珠被舞陽公主傷了心,一直悶悶不樂,石崇便提前告辭回金谷園了。
孫秀十分懊惱。
他舉辦這次宴會的目的便是為了緩和舞陽公主與石崇的關系,進而拉攏瑯琊王氏,但因他自己的私心,為了能夠見一見那綠衣美人,便單獨給綠珠下了帖子,卻不想弄巧成拙,因為綠珠的身份,竟讓舞陽公主與石崇二人嗆了起來。
綠珠也傷心的走了。
還有那孫氏阿阮,當真是個廢物!他不過想著利用孫氏阿阮的魯莽讓獻容陷入一種兩難的境地,從而淪為洛陽城的笑話,然后他再出言相護,這羊氏獻容定會十分感激他,信任他,從而淪為他的棋子,如此,他便可通過獻容掌控皇帝的后宮了——
孫秀陰沉著一張臉坐在主位上。
他想了那么久,謀劃了那么久,將所有有可能會發(fā)生的后果都想到了,卻不想獻容這小姑子四兩撥千斤,寥寥數(shù)語間便將難題重新推回了他身上。如今淪為笑話的那個人,是他孫秀啊!
那孫氏阿阮,沒害到獻容那小姑子不說,竟將所有的火全引到了他身上,果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廢物!
孫秀越想越怒,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身側的小桌幾上。
聽得這一聲響,眾人便都朝著這方望過來。
孫秀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么。他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盯著一旁的斟茶侍女:“入府這么久,連個水溫都掌控不好!你是想要燙死我?既連這等小事都做不好,便不須你伺候了!來人!”
他高聲喚來兩個兩個侍衛(wèi),端了那盞被他嫌“燙”的茶,使勁地摜到地上。再重新端了一杯,將上面漂浮著的幾根茶葉吹開了,又輕輕地抿了一口,這才淡淡道:“拖下去,亂棍打死吧?!?p> 如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小事。
但他一雙綠豆般的眼睛卻死死的盯著獻容,獻容心中忽然起了不安,但那感覺十分微弱,不過轉瞬,她便將這事拋之腦后了。
她只是看著那跪在地上即便不??耷筇闇I橫流著也顯得十分美貌的婢女,有心想要開口求一求,卻在孫秀狠毒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不多時,兩個仆婦端著一個蒙了紅綢的托盤緩緩地上前來了。她們將那托盤放在了孫秀身邊的小桌子上,又屈膝道:“家主,已經(jīng)備好了?!?p> 他們目光平靜,似乎在說著一件極為稀松平常的小事。唯有熟知孫秀秉信的人,才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這場宴會便要成為一場真正的鬧劇了。
“甚好?!睂O秀微笑著點了點頭,“既是好東西,便得讓大家都好生觀賞一番才是?!?p> 他吩咐道:“打開給我的貴賓們瞧一瞧罷。”
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那蓋著紅綢的托盤上,隨著那紅綢的緩緩揭開,場中頓時一靜。
唯有孫秀說話的聲音十分響亮,他一字一頓的,說的十分認真:“我這人,一向不喜歡有人違逆我的意思,若有反抗,那便只有一個結局了。請諸位貴客務必要賞孫某一個面子,仔仔細細地瞧清楚才好。”
他話音剛落,那紅綢下的物什也終于完全地曝光在眾人的眼前了。那東西被一個仆婦小心地端起來,朝著坐在孫秀下首的第一位夫人面前遞過去。
那夫人正是獻容進入孫府時誤會獻容是羊五郎“卿卿”的人。此刻,她慘白著一張臉,目光抖抖索索的,朝著那托盤看過去。不過堪堪只看了一眼,便“啊”地慘叫一聲,暈死過去了。
獻容這才回過神來。這時,那東西已經(jīng)端到她的面前了。
她原本在低聲地同阿南說著話,一轉過去,便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不過是一瞬間的工夫,獻容便白了一張臉,喉嚨里一陣劇烈地翻涌著,無論她再怎么克制,那種惡心的感覺怎么也壓制不住,不過一眼,她便側過頭去,胃里的東西翻江倒海地順著嘴巴全部涌了出來。
她劇烈地嘔吐著。因為身體和心靈的難受,使得她的眼淚和鼻涕都毫無阻攔地沖了出來。
她死死地閉上了眼睛,但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卻仍清晰地在腦海里反復地出現(xiàn)著,怎么也消散不去,她不由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那托盤之上,盛放的是一個美麗的頭顱。
是那個因孫秀心情不佳而受了無妄之災的美貌的斟茶婢的人頭,她便是在哭求時,也是極其貌美,極其動人的。
而現(xiàn)在她睜著眼睛,頭上插滿了珠翠,正如一個少女最美麗的時候——也是她這一生最富有的時候,她圓睜著眼睛,像是極為快樂的模樣。
但她的身子,早已被人打的稀巴爛了。
只剩一顆孤零零的頭顱被人靜靜地安置在托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