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五點多,劉建軍就起來了,簡單的做了點飯,看著一夜之間沒了精氣神的張麗梅,他不疼不癢的安慰了幾句,就被打發(fā)出攤?cè)チ恕?p> 張麗梅突然就明白了劉曉慧那一句‘想要安靜’的意義。
此刻的她就想要安靜一會兒。
這間老房子已經(jīng)住了二十年了。
里面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是她們曾經(jīng)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作為主人,張麗梅能清楚的找到所有她在這里經(jīng)歷過的記憶,只是有很長時間,她都沒有回憶過了。
張麗梅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推開了劉曉慧房間的門,里面放置的還是那樣的規(guī)整,仿佛劉曉慧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這里和她記憶之中好像沒有任何區(qū)別,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冬日清晨的太陽漸漸升起,陽光平鋪在劉曉慧用了許多年的老舊書桌之上。
那上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許多的書和筆記,劉曉慧走的時候帶走了一些,所以角落的位置空了一塊。
張麗梅走過去,手指從桌上一點點的撫過,劉曉慧當(dāng)年坐在這里奮戰(zhàn)高考的場面還宛若昨天,但時光飛逝間,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
書桌另一頭是一個書架。
書架有些古老,還帶著老式的玻璃拉門,向里面看去,擺放在那的獎杯還清晰可見。
張麗梅正要去推開那拉門,就發(fā)現(xiàn)那玻璃上落了些許灰塵,她出去拿來雞毛撣子,將那些浮灰撣去后,才將之推開。
一個一個的獎杯看過去,她發(fā)現(xiàn)了許多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擺上去的獎杯和證書。
以前立在那里的證書已經(jīng)擺不下了,都收起來整齊的摞在一邊。
她隨手翻動,發(fā)現(xiàn)有些證書上只是寫了劉曉慧的名字,有些上面,則還帶著劉曉慧的照片。
這些證書有些年頭了。
絕大多數(shù)都是劉曉慧讀書時的。
張麗梅一個一個翻閱,忽然之間,好像又把劉曉慧的人生軌跡重新回憶了一遍。
一直到她翻到了最下邊的一個。
證書上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在張麗梅將之拿起的時候,突然有兩張小紙跟著飄落。
張麗梅彎腰撿起,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兩張已經(jīng)褪色到看不出名字的電影票根。
她愣了一下,再去看那證書最底下的位置,還壓著一張照片。
那照片上是張麗梅和劉曉慧在電影院門口的合影。
兩個人都比現(xiàn)在年輕的太多。
張麗梅那時候還是長頭發(fā),燙了小卷,她身邊的劉曉慧扎著一條紅圍巾,臉蛋圓圓的,梳著現(xiàn)在看來有些土氣的短發(fā),笑的快樂又自信,在張麗梅身邊站的筆直。
張麗梅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傍晚。
她忘記了劉曉慧當(dāng)時是讀到了初中還是高中,只是記得那一次考試,劉曉慧又是年級第一。
當(dāng)時的張麗梅已經(jīng)小有存款了,不必像從前那樣,想給孩子買件像樣的衣服還要緊張小半個月,于是她生平第一次敞亮的決定要送劉曉慧一件像樣的禮物。
不過最后,劉曉慧也沒有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只說想要去看一場電影。
那是母女二人第一次一起去看電影,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劉曉慧那天的歡喜。
有些少年老成的孩子,頭一次蹦蹦跳跳的,兩人往家走的路上,她還說張麗梅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說她要做張麗梅一輩子的驕傲……
看著照片,不知不覺間張麗梅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原本,她只是想讓劉曉慧過的更好而已,可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呢?
張麗梅不知道。
劉曉慧也不知道……
就在張麗梅悲傷的時候,劉曉慧也沒有好過多少。
沒了張麗梅的房間安安靜靜又空空蕩蕩。
只是劉曉慧沒有太多悲傷的空間,眼看就要年底了,公司里仿佛一瞬間就忙碌了起來。
劉曉慧的敬業(yè)不允許她分心,許許多多的雜念都被她暫時拋諸腦后。
一年最后的時光即將在這樣的忙碌之中完結(jié),劉曉慧卻好像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要成長一歲一般。
上次也不知是哪句話戳在了張麗梅的心上,此后的很長時間,她都沒有接到張麗梅的電話。
只有偶爾劉建軍發(fā)過來詢問情況又叮囑她注意身體健康的平安視頻,家里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劉建軍向她轉(zhuǎn)達。
張麗梅不知道在鬧什么別扭。
劉曉慧也裝作想不起她來的樣子,只在問候劉建軍的時候,捎帶著說起張麗梅幾句。
她這一段時間太過忙碌,都沒有去見什么朋友,只有王亭宇偶爾會在下班之余過來看她,常常會給她送來晚飯和夜宵,也曾經(jīng)請她的同事們喝過奶茶。
劉曉慧說不出對他是怎樣的感受,也曾經(jīng)表達過自己還沒有想清楚的態(tài)度。
但每一次都被王亭宇風(fēng)淡云輕的化解,他并不想給劉曉慧太大的壓力,也在潛移默化之中努力的尋找著劉曉慧隱藏在最深處的不安。
眨眼之間一年就剩下一個小小的尾巴。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夜的那天。
也是劉建軍五十五周歲的生日。
這是劉曉慧無論多忙也總要回去看看的日子。
她這一年都沒怎么在家,也不知道劉建軍到底缺什么,似乎買什么東西都擔(dān)心不合心意,猶豫到了最后,就干脆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
她拎著一堆過年需要置辦的年貨,拒絕了王亭宇送她過去的請求,獨自打車回了家。
家里還挺熱鬧的,爺爺奶奶也過來了。
放下了東西,給家里的長輩挨個兒送了紅包,換來了她爺爺奶奶的一陣笑鬧。
兩個老人住不慣樓房,現(xiàn)在還住在城市邊緣的一個平房里面,在那有一個小園子,平時種點菜養(yǎng)養(yǎng)貓狗什么的,依靠著退休金,日子過的還算瀟灑,只有在過年這段時間才會過來。
劉建軍是他們老兩口唯一的兒子,剩下的四個女兒都在正月的時候才會過來看看,所以每年過年,他們都會把貓狗托付鄰居后,在這邊住上幾天。
他們一家人已經(jīng)很久都沒在一起吃飯了,得知劉曉慧回來,桌上的菜基本都是她愛吃的。
不知何時,劉曉慧和他們之間多了許多的客套,好像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只怕令其他人為難。
張麗梅仿佛變了個人一般,靦腆的給劉曉慧夾菜,小心翼翼的詢問著她現(xiàn)在的近況,劉曉慧說話的時候,她就安靜的聽著,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彪悍。
這樣的一頓飯,吃的劉曉慧很不舒服,吃完飯后她在客廳尷尬的坐了一會兒便主動說要離開。
這時候已經(jīng)快要十點了。
小區(qū)里不知道誰家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起來。
外面熱熱鬧鬧的聲音傳進了屋里,讓劉曉慧突然之間覺得這個世界都是那樣的陌生且不真實。
“爸,我還有幾個報表沒做完,就先回去了?!?p> 劉曉慧站起身就要離開。
她奶奶于慧萍趕緊跟著站起來問道。
“什么表不能明天再寫???”
劉建軍誰的意思都不敢忤逆,但他心里也不希望女兒在這個時候離開。
劉曉慧有些拘謹,她和張麗梅之間的矛盾總使她覺得愧疚,好像那天的那些話根本就不應(yīng)該說出來一樣。
“不行,現(xiàn)在趕進度呢!我的報表比較重要,要不然就得耽誤放年假,反正快過年了,我過兩天還回來呢!”
于慧萍聽了這話臉都皺在了一塊。
“都十點多了,你這一忙活不得忙活到后半夜啊!”
劉曉慧起身把東西裝在包里,又去穿外套拿鞋。
“啊,放心吧奶奶,我這一年也不加幾回班的,就是過年這陣子趕上了,過去這陣就好了。”
于慧萍這才好像放心了許多,沒在說什么。
而這時候在廚房里收拾東西的張麗梅也聽見了動靜,趕緊趿拉著拖鞋小跑了過來,一見劉曉慧正在收拾東西,立馬問了一句。
“這么晚了,你還走嗎?”
她帶著刷碗的濕手套向著劉曉慧的方向又走了幾步,不確定的繼續(xù)詢問。
“怎么這么晚了你還走啊?”
劉曉慧原本只是覺得局促,可在聽到張麗梅語氣中那小心翼翼又帶著忐忑和期待的情緒,她突然就覺得鼻子一酸。
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異常,劉曉慧轉(zhuǎn)過身去穿鞋,背對著張麗梅悶聲悶氣的說了一句。
“嗯,還有點活沒干完。”
張麗梅的肩膀都耷拉下來許多,湊過去看著劉曉慧彎腰穿鞋,嘴里嘟嘟囔囔的說了一聲。
“啊,噢……那你走啊……”
就在一群人圍著劉曉慧的時候,在屋里睡覺的劉德海也聽見了動靜,迷迷糊糊的從屋里走出來,看著劉曉慧要離開的樣子,趕緊挽留。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走呢?要是走錯路了怎么辦,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再說了家里也有電腦,你忙你的,也不影響?!?p> 劉曉慧的心里好像堵了什么一樣難受,這時候她的鞋已經(jīng)穿好,她蹬了兩腳沒什么問題就要去開門。
“不了,你們覺輕,我還得打電話什么的,太吵了!”
說完她就推開了門,讓自己站在了有些昏暗的樓道之中,暗淡的光線隱藏了她心里的情緒,見這么多人說,劉曉慧還要離開,劉建軍趕緊招呼了她一句。
“那你等會兒,爸穿件衣服,送你回去!”
他說著就從鞋柜上頭的掛鉤上摘下了外衣。
劉曉慧想說不用的,可看著劉建軍彎下腰掏鞋時正對著她的花白頭頂,她拒絕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了!
也不知道劉建軍的后背什么時候變得彎了一些,人好像都變矮了一點。
劉曉慧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里面換鞋的父親。
這個男人并不是什么偉大的人,他一生沒有為這個世界做出什么卓越的貢獻。
他脾氣面,還有些沒原則,與張麗梅那鮮明又強烈的性格一比,溫吞的就像是一碗白開水。
劉曉慧以前好像從來都沒這么仔細的觀察過他……
劉建軍換好了衣服和鞋,領(lǐng)著劉曉慧下樓去開車。
他開的是輛中型面包,除了來回接送張麗梅以外,也是為了送貨更方便的。
這車的性能一般,因為年頭太多,起車之后感覺還有些冷。
父女二人坐的很近,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好一會兒,劉建軍才訥訥的開口。
“曉慧啊,你……你別怪你媽,她這段時間也挺難過的?!?p> 劉曉慧的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嘆了口氣才回了劉建軍一句。
“我沒怪她?!?p> 聽她這么說,劉建軍臉上才有了一點放松。
“我們就是覺得一個人過日子太苦了,沒想到會把你逼的那么難過?!?p> 劉建軍所有的擔(dān)當(dāng)大概就是在這樣的時候,不愿意讓劉曉慧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歸結(jié)到張麗梅的身上。
劉曉慧沒有聽出他的意思,她轉(zhuǎn)頭看著外面的世界。
“沒有,都過去了!你們也別想的太多,我現(xiàn)在挺好的,雖然說人不能永遠年輕,但年輕的時候,也不能只想著老了以后的事。你跟我媽也是,你們還這么年輕呢,不要老想著老了以后的事?!?p> 聽到劉曉慧說自己年輕,劉建軍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抹了一把,笑的憨憨的。
“我們還年輕什么呀?!你都這么大了!”
聽他這樣說著,劉曉慧的心里突然更難受了。
面包車就這樣跑著,穿梭在被萬家燈火包圍起來的空蕩蕩的街道上面。
這一路暢通無阻,沒一會兒,就到了劉曉慧出租屋的樓下。
下車以后,劉曉慧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心頭所有枷鎖的重量,都被這一口氣帶走。
她好像很多年,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過了。
回到了出租屋,劉曉慧開始忙碌了起來。
她說工作忙的話,也不全是敷衍。
又是幾天過去,劉曉慧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整個公司終于趕在二十九那天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大年三十終于不用去上班了。
因為沒有其它項目,年假就放到了初八。
公司里一片火熱,劉曉慧跟老梁早早就準(zhǔn)備好了過年的福利,除了一比獎金,還有一些吃的用的,飛快給大家發(fā)好,老梁又講了話,這一年就算是結(jié)束了!
公司年會是元旦的時候在總公司那頭舉辦的,分公司的年會也趕在項目之前都結(jié)束了,如此,少了那些繁瑣的過程,放假就來的實實在在了。
劉曉慧三十那天早晨回的家。
家里習(xí)慣起早的四個人都把餃子包好了,據(jù)說是三個糖的三個錢的。
不過,雖然劉曉慧從來都沒看出來過,但包餃子的主力們似乎是留下了什么痕跡在上面。
爺爺奶奶總會吃到糖餃子,代表明年日子過的美好甜蜜。
而父母總會吃到錢餃子,代表明年財運興隆。
只有劉曉慧,會一樣餃子吃到一個,不知道是誰夾在她碗里的,反正年年都是如此。
大年三十,幾個人坐在一起看春晚,吃餃子……
時間一過十一點,就到了大家拜年的時候,以前都是發(fā)短信,現(xiàn)在卻可以發(fā)微信了。
幾個人手機都是響個不停,家里的幾個姑姑更是一個接一個的彈過來視頻。
劉曉慧的情況更復(fù)雜,除了親朋,還有同事。
因為同事實在太多,老梁還直接發(fā)起了一個群聊視頻,也就是公司氛圍還好,才能這么做,不然這一下,大家私底下吐槽就得吐到大年初一早上去。
等到所有的視頻電話都結(jié)束,王亭宇才給她打過來一個電話,感覺好像時間卡的剛好一樣。
劉曉慧問他怎么做到的,王亭宇卻回了一句:視頻語音都是弟弟,還是打電話權(quán)限最大,反正不管你有沒有跟別人視頻或者語音,我電話一響都能給她們卡掉……
就在劉曉慧想要調(diào)侃他兩句的時候,宋雨星的電話也打過來了!
告訴王亭宇一會兒給他打過去,劉曉慧這頭便接起了宋雨星的電話。
宋雨星今年沒有回來過年,不然往年這時候已經(jīng)過來敲門了。
劉曉慧接電話的時候,還以為她只是例行公事的拜年來著,但令她意外的是,宋雨星一開口,就說了一個令她驚掉下巴的消息!
“曉慧!我跟你說,我要結(jié)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