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趣道:“老馬,混得不錯嘛,都開上私家車了!”
“嗨,你可別拿我開刷了,這是我從我爸那里要來的,這不今天你回來為你接風(fēng)嘛?!?p> 后備箱放著兩個大塑料箱,拐彎時車子一顛簸,一股濃烈的肉腥味冒出來,聞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老馬的父親在回民街開了一間泡饃館,生意還不錯,這輛車應(yīng)該是他平時用來運貨的。
進了城區(qū),我跟老馬直接去了醫(yī)院。
我一直對醫(yī)院懷有深深地恐懼感,特別是遇見穿白大褂的大夫,避而遠之。
在我看來,醫(yī)院就像一個輪回,許多人出生在這里,也離世于此。
來到服務(wù)臺,我查了外公所在的病房號碼,做完等級,便匆匆趕了過去。
病房門是緊閉著,我站在門外,心情突然無比緊張。
老馬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君子,進去吧,老爺子等著見你呢?!?p>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好轉(zhuǎn)了一些,推開門,看見屋內(nèi)站著三個人,外婆,舅母,還有舅舅。
外婆見到是我,撲進我的懷里,“哇”地一聲哭了,我也情不自禁地留下眼淚,用手安撫老人家的后背,哽咽道:“外婆,我回來了?!?p> “哼,你回來干什么!”舅舅繃著臉,冷冷地問道。
舅母瞪著他一眼,不悅道:“你看你說得是什么話,爸生病了,曉君一片孝心,回來看看也不行嗎!”
“誰都可以看,唯獨他不行!”舅舅將外婆拉到舅母身邊,拽著我的衣服,往外面趕。
不知道為什么,打小我就不招舅舅喜歡,家里從來都是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每次過年,我們沒有一起吃過一頓年夜飯,那怕不小心碰見,也會熟視無睹,他總是對我一副冷冰冰地面孔。
“舅舅,我想見外公一面。”我用力站在原地,抬起頭倔強地看著這個冷峻無情的男人。
外婆躺在舅母懷里一個勁兒的哭:“老頭子想自己外孫了……”
舅母一邊安慰著外婆,一邊勸說舅舅:“你個挨千刀的,想讓爸臨走時都心存遺憾嗎?”
老馬在一旁為我憤憤不平道:“都說舅舅親舅舅親,我看也就這么回事,幸虧我媽是獨生子女。”
舅舅怒目掃過老馬,他連忙閉上了嘴,慢慢松了我的肩膀,唉聲嘆氣道:“我這也是為了爸好,你們不知道……”
舅母理直氣壯道:“知道什么?我就知道孝心最大,是不是這個理!”
繞過人群,我來到病床前,用手撫摸著爺爺那消瘦的蒼老面龐,他正熟睡著,嘴里時不時還念叨著我的名字。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用輕松而又喜悅的語氣掩蓋住內(nèi)心的悲傷:“爺爺,我回來了,您孫子現(xiàn)在就在您身邊?!?p> “哦,曉君回來了啊,回來就好,”他緩慢地抬起松弛的眼皮,想要看清楚,突然睜大雙眼,將頭蒙在被子里,驚叫道,“你不是我的外孫,你是鬼!你是死人!我要我的曉君……”
我被這突然起來的一幕搞得不知所措,舅舅好像早就預(yù)料到這一切,揪住我的胳膊,二話不說直接將我扔到過廊,順帶著關(guān)上了門。
老馬上前扶住我的身體,急切道:“君子,沒事吧?!?p> 一個醫(yī)生領(lǐng)著幾個護士急匆匆走了進去,我一臉呆滯,喃喃自語道:“外公怎么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他的外孫??!”
老馬安慰道:“也許老人家年紀(jì)大了,記性不好,你也別往心里去,興許過一會兒又好了?!?p> 我搖著頭,不對!
外公一直念叨著我的名字,想要見我,可是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似乎真的不認(rèn)識我了,剛才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我可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人的意識本能是不會撒謊的。
還有他又為什么喊我是鬼,是死人呢?
我的腦海一團亂麻,不斷糾結(jié)著這幾個問題,捂住胸口,一陣絞痛襲來,好像有根針不停地往我心臟鉆,疼得我直冒冷汗……
“君子,你怎么了?”老馬喊道,“快來醫(yī)生啊,有人病倒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老馬就坐在床頭,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看。
我被看得頭皮發(fā)麻,問道:“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干嘛這么看我?”
他嘿嘿一笑,說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你小子命真硬!”
我問:“什么意思?”
老馬反問:“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回來時出車禍了?”
我點點頭,這的確這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不過老馬怎么知道的。
老馬一拍大腿,稱贊道:“那醫(yī)生的話可真準(zhǔn)!”
我不耐煩地說:“別賣關(guān)子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君子你這次算是撿回一條命,你胸口斷了六根肋骨,有一根離你的心臟就差這么一丟丟,“說著,老馬捏著拇指和食指比劃起來,“醫(yī)生說了要是再遲上半個小時,說不定你就會見馬克思了。真佩服你從迪拜一路趕回來都不知道疼!”
我打開上衣,胸口果然綁了鋼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不免后怕,當(dāng)時自己壓根就感覺不到一點異樣,心里只想著早些回家見到外公。
我又問:“我睡了多長時間?”
“不長,四五個小時吧!”
“什么!”我猛地坐起,胸口一陣絞痛,疼得我吸了一大口涼氣,急聲道:“我外公呢,怎么樣?”
“哎呦,我說你慢點啊,先給自己多操操心!”老馬扶靠住墻,說“老人家現(xiàn)在沒什么生命危險,哪兒有你舅母照看著,你放心?!?p> “那我外婆呢?”
“被你那個黑臉舅舅接走了!”老馬的語氣對我舅舅十分不滿。
想了又想,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在老馬的再三勸阻下,來到外公的病房門口。
我很想敲門,最后還是忍住了,和馬老坐在空蕩蕩的過廊椅子上。
沒過一會兒,舅母出來了,她嗔怪道:“怎么坐在外面,不在病床躺著?”
我笑著說:“躺著也睡不著?!?p> 她將帶來的飯盒遞給我,說:“別怪你舅舅,他就那人,平常對別人挺熱心腸的,今天也不知道抽了哪門子瘋?”
我笑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舅母又嘆了一口氣,臨走時說外面太冷,讓我趕緊回病房,晚上她再來守夜。
隔了一會兒,老馬的手機響了,是個女的打過來的。
我問他:“是不是女朋友?”
他打開一張圖片,問我:“怎么樣?給哥們瞅瞅!”
一個打扮的挺時尚的女孩,脖子上還戴著金色的項鏈。
我說:“行啊,老馬,藏得挺深啊。”
他說:“這年頭處個對象又不是升官發(fā)財,不至于那么顯擺?!蹦樕系南采珔s更加深了。
估計老馬和他女朋友正處于熱戀期,我們還沒聊幾句,他女朋友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我壞笑道:“行了,我這邊已經(jīng)沒事了,你趕緊走,別讓人家小女生等急了,正事要緊!”
“唉,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老馬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咱哥們之間的事兒那還不叫正事?”
他接通電話后,一個勁兒地道歉:“哎呦,姑奶奶,你別催了,我這邊正堵車呢,最遲半個小時到!”
掛斷電話后,他不好意思的說:“君子,哥們欠你的,下次我做東,還是鴻運樓,怎么樣?”
我擺擺手,讓他趕緊滾蛋,別再扯皮了。
“有事一定要打電話,哥們隨叫隨到,明早再來看你啊!”
老馬走后,過廊剩我一個人坐著,我從病房取了一床被子,就在外面將就地躺了一晚。
當(dāng)然,沒有睡著。
中途我?guī)状卧陂T口來回度步,想走進病房看看外公,但又怕影響到他老人家的休息。
半夜醒來一睜眼,看見一個人頂著一床被子站在屋內(nèi),擱誰誰也誰也崩潰。
一直熬到天亮,我才感覺陣陣倦意上頭。
睡眼朦朧間,看見一個黑色人影從我面前消失。
等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上多了一床被子,心想會不會是舅母怕自己冷,給自己加的。
就這樣我一直守了兩天,直到第三天的時候,外公終于走了。
而那一天,我終于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