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祈年穿上龍袍之后,火速啟用了被劉素年打壓的曾經(jīng)跟隨自己的軍中將領(lǐng),他開放南楚遍布全國的皇家田產(chǎn)和山林,許以戰(zhàn)功者賞賜,并下旨以家中參戰(zhàn)人數(shù)和戰(zhàn)功減免賦稅,并且八百里加急向前線發(fā)文,堅守陣營不予出擊,最大限度拖延安國軍隊繼續(xù)入侵,為朝廷爭取和安國的斡旋談判時間。
為了能盡快和安國朝廷取得聯(lián)系進行談判,叫停安國軍對的軍事行動,劉祈年不得不主動暴露他在安國多年精心經(jīng)營的暗探,飛鴿傳書讓他和安國談判。
當劉祈年的暗探在安國朝堂上脫下朝服,露出里面穿著的南楚服飾時,滿朝文武皆震驚,皇帝周世安更是不可想象中帶著憤怒,周世安認不清這人是什么名字,但是從朝服上能看出來,堂堂五品朝官竟然是南楚在朝中的眼線!
“大楚國特使,中書令郭煜奉大楚皇帝陛下旨意遞交國書……”
當值太監(jiān)小心翼翼走上前來接過郭煜奉上的國書呈送到御前,面色不悅的周世安不輕不重拍在國書上抓在手里,拍案的聲音震在大殿中所有人心上,都不由悚了一下。
周世安翻看著國書,問到:“怎么,劉素年身死,楚室只有三皇子劉豐年在朝,也只有他繼位,當了皇帝就認清形式,要求和了?”
“大楚皇帝現(xiàn)在是二皇子劉祈年,三殿下只是代理幾天國政?!?p> “哦~劉祈年竟然回朝了,這么說,國書上都是劉祈年的意思?”
“我大楚陛下心向太平,和大安國為仇的是代宗劉素年,代宗不自量力和安國做對,致使楚國百姓苦不堪言,我皇遠遁江湖,深知百姓疾苦,安楚互為兄弟當同修世好,今代宗大錯已成,我大楚賠以國禮謝罪,如今使團受戰(zhàn)影響,為兵事所擋不能進入安國,望安國皇帝暫停刀兵,容使團通過交戰(zhàn)區(qū)?!?p> “想的倒是美事,劉祈年這緩兵之計可不高明,朕看這國書上,南楚愿獻上楚地堪輿圖?”
郭煜在安國朝堂為南楚爭取權(quán)利的時候,南楚眾臣也在為新皇劉祈年的決定爭論不休。
為了能緩和停止安國的軍事行動,劉祈年決定把安國已經(jīng)占領(lǐng)的楚國州郡交割給安國代管,這一決策掀起了滿朝文武的情緒。
督察監(jiān)萬山聽到新皇的決定之后,率先出列反對:“皇上,此策有悖國法,有楚立國以來,以楚州一地兼并四方,歷一百六十多年,經(jīng)四王十一帝才有了今天的疆域,雖大部是蠻荒山野,然一寸山河一寸土都是祖宗用鮮血換回來的,豈能拱手讓人,更何況安國如今已占了三州四郡,尚有三個郡已經(jīng)投向安國大軍,這些地方可都是人丁興旺的上州上郡,賦稅占了國庫近四成,如此我大楚自斷臂膀,淪為刀俎魚肉也是早晚之間,此舉喪權(quán)辱國,怎能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劉祈年知道萬山說的沒錯,萬山是劉素年任用要職,敢在這個時候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不知是反對他劉祈年還是真的反對這個決策。
劉祈年目光在群臣中掃過:“自斷臂膀!朕如何不知,可是朕又有什么辦法,你們又有什么奇策呢?誰能謀劃力挽狂瀾,朕以親王待之!有嗎?”
“這……”
群臣互相退讓欲言又止。
“這些疆土,朕不主動讓出去,還能收回來不成?壁虎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斷尾自救,舍棄一條尾巴,能保住性命,還能再長出來新的尾巴,如果舍棄這些已經(jīng)丟失的疆域能保住大楚國脈,又有何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趙新帶領(lǐng)家族所有十二歲以上的男丁五百人在三天之內(nèi)奔赴至前線,兵部尚書兼大帥杜援堂只帶了十騎出營十里相迎,見到趙新后,杜援堂也不顧世俗抱拳朝趙新深深拜下,趙新快步上前托起杜援堂:“杜尚書不可,末將受不得如此大禮?!?p> 杜援堂被趙新扶起后順勢拉住趙新的手:“京中的事我都聽說了,先皇決策失誤,和我們幾個主戰(zhàn)派也有很大關(guān)系,現(xiàn)在看來,的確是我們錯了,安國并不是楚國能耀武揚威的,二殿下的韜光養(yǎng)晦才是楚國的根本之道,可惜了讓你背了罪過,趙將軍,你身后可是趙氏一族所有男丁了,難道你真要帶他們戰(zhàn)死在這里?”
兩人并肩走在前面,趙氏族人默默跟在身后,趙新回頭看了一眼,無奈道:“四百五十七個趙氏子弟,其中有二十六個女子,新皇讓趙家五百子弟赴死,我趙家能湊出來的也只有這么多人,其他四十三個是族里長大的外姓,他們自愿冒名趙家子弟,如今趙氏宗族只有二十四個不滿十二歲的孩子,十男十四女,趙家也算血脈不斷,此戰(zhàn)之后,希望大人念在同袍之情對這些孩子照拂一二……”
杜援堂生怕別人聽到,壓低了聲音道:“趙將軍,何至于此!前線我是大帥,使個桃代李僵之計,瞞天過海之法,你自帶部分子弟遁出戰(zhàn)場,從此隱姓埋名也不無不可,何需枉送了性命!”
趙新不為所動:“大人,如果不是我當時率軍倒戈,二殿下也不會失了皇位,先皇哪有對安國用兵的機會,這場戰(zhàn)事楚國死傷十多萬,又丟了大片疆土,新皇讓我戰(zhàn)死沙場,沒有直接砍了已經(jīng)開恩了?!?p> 杜援堂雖然貴為兵部尚書,也沒丟了他的火爆脾氣,強忍心中火氣:“安國素有統(tǒng)一天下的雄心,就算楚國本本分分也難免安國制造事端大軍入侵,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劇是安國造成的,為什么要替安國背黑鍋,趙新,清醒些吧!”
杜援堂沒能說動已決心赴死的趙新,在休息一天后,杜援堂為他們準備了在前線相對豐盛的送行宴,軍中的禁酒令此時也如同虛設(shè),二十六名女軍士也都各自喝了一大碗烈酒,不勝酒力的她們在酒意上頭之后,想到自己的命運第二天就要結(jié)束,禁不住垂淚輕聲哭泣,只是這壓抑的輕泣聲被淹沒在豪放的觥籌交錯中。
酒過三巡,近五百男子以箸擊碗唱著楚地流傳已久的戰(zhàn)歌,高亢而悲壯,戰(zhàn)歌響徹軍營,會唱的人我都從睡夢中驚醒,跟著哼唱,歌者聽者無不激昂流淚。
一個時辰后,戰(zhàn)歌的聲音逐漸小了下來,喝酒的人都昏昏睡去,杜援堂拍拍趙新的寬厚的肩膀,默默離去。
趙新伸手抹去短須上殘留的酒漬,眨巴眨巴濕潤的眼睛,淚水也控制不住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沙場硬漢無聲的聳動著肩膀,把花白鬢發(fā)的頭深深埋在雙臂里。
淚干了,哭夠了,趙新抽出十五歲時就跟著他的寶刀,拿出錦綢一遍遍反復擦拭寒光閃閃的刀身。
趙新一宿未睡,他走過每一個人身邊,仔細端詳著這些趙家子弟的面容,身為族長,是他帶領(lǐng)族人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明天他要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戰(zhàn)死在眼前,他們有不少還只是孩子,沒有經(jīng)歷過人生的美好,他也不甘心,但是為了能保留下趙家的血脈,只能用五百條人命換……
戰(zhàn)鼓擂鳴,楚國大軍主動叫陣,榮恩在帥帳中聽得真切,心中還在納悶,楚軍對峙多天避而不戰(zhàn),今天這是搭錯了哪根筋,竟然主動求戰(zhàn),當榮恩在陣前看到南楚只有幾百人時,也是看不明白南楚這是這是什么戰(zhàn)法,擔心楚軍有詐,出戰(zhàn)的同時放出多隊斥候查探周邊情況。
趙新站在隊伍的最前方,拔刀、擎刀,身后的趙家子弟也都各自掣兵器在手,趙新怒吼一聲,仿佛要喊盡胸中沉郁和不甘,趙家族人也都怒吼咆哮著跟在趙新身后向前沖鋒,五百人的氣勢堪比千軍萬馬,榮恩不敢相信這樣的氣勢竟然出現(xiàn)在南楚軍中。
榮恩詢問左右:“你們誰認得領(lǐng)軍之人是誰?”
安國陣營里有從被俘的南楚軍中投誠的軍官,瞇起眼睛仔細辨認過后回復:“回大帥,帶隊沖鋒之人是城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趙新將軍!”
“三品大將帶隊沖陣,誘敵之計?”榮恩低眉沉思后發(fā)出軍令:“大軍出擊,注意左右軍情,既然送上門來,就給全部吃下!”
安國陣營左右兩翼各自沖出一軍,從兩側(cè)包圍殺向趙新的敢死隊,兩軍接觸,安國軍就沒討到便宜,兩支各自有千人的隊伍,竟然在一刻鐘內(nèi)減員近三成,榮恩看出了苗頭:“不對,敵方陣營里有修士,快派人上去,一定要全殲這股楚軍!”
安國又有三千生力軍加入戰(zhàn)局,榮恩不敢輕視這些不知人數(shù)的修士,這三千援軍他都認為少了,但是人多了也沒用,施展不開,只能淪為活靶子,就派出麾下精銳出戰(zhàn)。
趙新以五百人牽制安國五千大軍,身邊周圍盡是安國士兵,以他小宗師巔峰的實力殺的性起,難有一合之敵,趙家族人也多有修行,杜援堂也把軍中的修士換下了五十名趙家不足十六歲的族人,這些修士在亂軍中所向披靡,安國軍戰(zhàn)死了近六百人,多數(shù)都是出自他們之手,趙新麾下也付出了近三百人的犧牲,剩下二百多人也有不少身上掛彩負傷。
趙新聽到身后風聲緊,下意識揮刀格擋,以他的修為倉促間被一柄長柄大刀震退三步才穩(wěn)住身形,趙新定睛看清,卻是一員半裸上身肌肉壯碩的彪形虎將,聽到身旁兩丈處傳來一聲慘叫,趙新分神轉(zhuǎn)頭看去,族中修為不低的堂弟被一員安國大將一槍捅個通透,持槍的安國將軍抖落槍挑的尸體,大步向趙新逼近。
趙新能感覺到這兩人是為自己而來,雖然不是大宗師修為,也是妥妥的小宗師境界,趙新不敢大意,舒展一下身軀,從腰里抽出一把一尺半長的短刀在左手反握,這是他的保命絕技,最適用對戰(zhàn)多人。
突然,南楚大營又傳出急促的戰(zhàn)鼓聲,原來杜援堂看到趙新人員損失過半,趙新也被安國兩員戰(zhàn)將所擋,遂下令預備軍投入戰(zhàn)場,三千人策馬沖向兩軍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杜援堂給心腹下了死令,拼死護住趙新,等待時機把趙新拖出戰(zhàn)場。
三千人融入戰(zhàn)場激起慘烈的戰(zhàn)斗,南楚這三千人也被杜援堂安插了四十位修行者,他本意是要以此戰(zhàn)為釘子,不惜重兵以此為契機把安國耗在這里,既然戰(zhàn),就要把安國的勢頭打滅。
趙新不斷輸出著戰(zhàn)力,身上的輕便甲胄已經(jīng)凌亂不堪,花白的頭發(fā)在風中凌亂,趙新被一槍掃中頭部后,頭盔被掃落不知何處,七竅的溢血都結(jié)了痂,來不及擦拭眼睛的趙新在模糊的視線里,主要靠感覺戰(zhàn)斗,身上已經(jīng)多處受傷,最一嚴重的刀傷在他后背,深可見骨,如果不是他頂著頭去接一槍,以分毫只差錯開這一刀,他已經(jīng)命喪當場了。
趙新以刀拄地,倉促間揉揉模糊的眼睛,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大刀橫掃繼續(xù)求戰(zhàn),忽然間他身上壓力頓失,原來是楚軍援兵里的修士分別接下了安軍兩將,戰(zhàn)意一失,趙新鮮血浸透褲子的左腿一軟跪在地上,一雙手突然攙在腋下扶住趙新。
“趙將軍,堅持住,末將帶你出去!”
趙新甩手避開攙扶,毅然決然的瘸著腿殺向別處:“我意已決,不用再勸……”
看著趙新悲壯的背影,楚將嘆息一聲,抽身回殺向楚軍陣營撤去,很快,他出現(xiàn)在杜援堂身邊:“趙將軍決心赴死,末將……”
杜援堂看著戰(zhàn)場,已經(jīng)膠著在一起的兩軍將士:“擂鼓,再派五千人,把安軍這支精銳打掉,左右也各出五千人策應,傳令大軍待命!”
杜援堂知道這五千人出去,安國肯定會遣兵出戰(zhàn),接下來就是兩軍真正較量高低的時刻。
果然,楚軍出營的同時,安國軍也營門大開,兩支人數(shù)也在五千人左右的隊伍出兩側(cè),卻不是沖楚軍的左右策應,而且這兩支隊伍都是騎兵,速度很快,在和楚軍迎面碰上的之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外急馳,看的已經(jīng)準備好揮刀殺敵的楚軍是不知所以,在分出精力戒備騎兵殺回來的同時,向中路戰(zhàn)場匯合。
“不好!”
杜援堂看到安國騎兵的去向后失聲驚呼:“快擊鼓,全線出擊!”
杜援堂沒有給左右眾將說明原因,出戰(zhàn)在即,眾將也不敢耽擱,出戰(zhàn)的將領(lǐng)回身取下兵器架上的兵器,走下可俯瞰整個戰(zhàn)局的瞭望山坡,策馬向自己的隊伍急奔。
戰(zhàn)場里,趙新沒能堅持到全軍開戰(zhàn),身受重傷的趙新被安國精銳士卒圍攻,在臨死前砍斷了扎向自己的長槍,以斷槍支撐著身體,身死而不倒,怒目圓瞪氣勢不散。
一個被趙新砍了一刀沒死的安兵心中惱怒,上前揮刀砍下趙新腦袋,頭顱飛起滾落在地,安兵順勢一腳踹倒趙新尸體:“死了還裝腔作勢,嚇唬誰呢!”
旁邊同袍拉住要補上兩刀的安兵:“人都死了,還浪費力氣干什么,省點力氣殺敵吧……”
戰(zhàn)場里所剩無幾的趙氏族人沒精力關(guān)注到族長趙新的情況,他們也都負傷在身,勉強應付著廝殺,很快這些身穿白衣的趙氏族人都失去了活動能力,躺在地上任廝殺的人踩踏。
“你們干什么,閑雜人等不許上去!”
杜援堂觀戰(zhàn)的山坡下,被杜援堂換下來的趙氏族人擁在山坡下被當值士兵阻止。
帶頭的年齡稍長的孩子向高處注意到這邊情況的杜援堂跪拜:“大人,請允許我們出戰(zhàn)!”
杜援堂走下山坡,扶起這些孩子:“你們怎么出來了?”
“大人,趙家全族赴死,我們雖然年少,也不屑茍活,今日偷生,恐日后給大人招來麻煩,覆巢之下何存安卵,在此拜別大人留生之恩……”
杜援堂站在山坡上目送這些十幾歲的孩子送死,他趁夜深把這些孩子藏了起來,只要不被人發(fā)現(xiàn),就可以在戰(zhàn)后給他們另造身份,但是他們眾目睽睽之下出現(xiàn),瞞都瞞不住,只能任他們出營送死。
杜援堂雙目含淚,聲帶哽咽:“擂鼓,給狝行軍發(f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