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曜夜下去得快,也就沒有聽見白啟在身后深重的嘆息。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間,苦笑著自言自語道:“昆吾山弟子那么多,芳澤偏偏選了你,就是看中了你這個腦熱心軟的性子,雖是無奈之舉,可又叫旁人添多少擔心來?!?p> 他是天族的人,以他的身份自是無法陪同前往的,縱使此去危機重重,他也只能看著,等待著。
白啟默默看了一會,直到曜夜消失在視線里,他才轉身離開。
柳語悄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兩人擦身而過時,柳語低聲說了句:“此去有驚無險?!?p> 白啟停住腳步,眼神變得如刀鋒般銳利,看著前方的云海沉沉道:“言家的天樞,你的能力,不是用來浪費的。”他輕輕咬著三個字:“柳家主?!?p> 柳語的頭猛然抬起,臉色像那片云海一樣白。他的白發(fā)被風吹起,年輕的瞳仁里突然就有了很多光澤。
除了言家的老人,知道白啟能力的天族中的神不超過十個,因為柳語更符合家主的模范,也展現(xiàn)了不俗的能力,更沒有多少人懷疑。歷劫之后,他似乎甘愿做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要存心擺脫命中言家給他的一切,言行舉止也不再似言家人沉默寡言??商烀牧b絆豈能說毀就毀?言師守則有三,后半段是他沒告訴她的,能力越高者一旦違反反噬越重。
開啟臨淵之瞳的人,肩負著挽留天族于狂瀾的使命,他生來就是為了改變那個預言而存在的。那現(xiàn)在呢?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反噬?
柳語的指節(jié)攥緊又分開,終于他垂下眼睛,不發(fā)一言離開。
曜夜走到了魅王宮的入口。雖然已經(jīng)有王軍清理,這里的墻垣上仍有水線退去的潮濕痕跡。
“你是什么人!”三五個守衛(wèi)如鬼魅般把她立刻包圍,一圈閃著寒光的武器對著她。
“我想見魅王。”曜夜道。
“這個時候來的異族人都是奸細,把她抓起來!”守衛(wèi)不分青紅皂白地要動手。
曜夜蹙眉,她不太想還沒進門就打起來,可是為了自保,她也略抬起了手,準備隨時抽出攝焰來。
“你們在干什么?”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沙沙的帶著煙氣。
曜夜回頭看去,見是一個魅族女子,眼睛生得極美,表情卻無生氣。她的確記得這個女子的名字,一如她臨走時在耳邊所說,曜夜脫口而出:“瀲滟?!?p> 魅族大巫定定地看她,然后說:“是你?黎璧月的相好。你來這里做什么?”
“呃……我來找人。你能帶我面見魅王嗎?”曜夜顧不得糾正誤會,把來意托出。
“這里是是非之地,不是你能來的地方。王上也不是你想見就見的,你走吧。”瀲滟不耐煩地說,擦過她身邊就走。
“瀲滟大巫是否聽過緒揚這個名字?”曜夜不死心,在身后提高了聲音問。
瀲滟停了腳步,轉過頭來看她,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淡淡地說:“跟我來?!?p> 曜夜心里松了口氣,既然瀲滟肯松口,離她完成芳澤的托付又近了一步。
魅王宮最高的地方是捕夢臺,高臺之上飄垂著許多輕紗。魅族人喜歡晝伏夜出,每每月色升起,叢林中螢火飛舞,高臺上總能傳出陣陣空靈的樂聲,總能看見那些游弋在紗幔之間的倩影。據(jù)說,那是魅王和王夫們在那里同侍女仆人飲酒作樂、高聲談笑。
此刻正是暮色四臨的時候。魅王宓音容正在對鏡梳妝,她的婢女小聲地告訴她王夫已經(jīng)離開了高臺,她的心里有些不快,匆匆裝扮過后便準備去尋找。不巧,有人向她稟報大巫瀲滟到了,還帶來了一個異族女子。
她此刻的心情很煩躁,一個王族剛剛遭受大難的上位者,每天面對著那些或哭喪或憤懣或責難的眼光,她的姿態(tài)再也無法輕盈,這將大大影響她的魅力,也會影響她在王夫眼中的美麗。
所以什么異族女子,她根本一點也不想見。
她的婢女去向瀲滟轉達了這個意思,但瀲滟似乎有些堅持,婢女又跑了回來。
在她的煩躁達到頂點之前,她決定去施舍一眼。
她見到了在王座底下站著的曜夜,一個平平無奇的姑娘,長相平平,身材平平,衣著也很平常。
她覺得很失望,不想浪費她的時間,她開始擔心她的王夫在哪個地方等她前去見面。
驕傲的宓音容揮了揮手,示意瀲滟將她帶走。
“魅王?!标滓冠s緊說:“我趕到幻靈谷,冒昧地請求見你,是要尋找一個人?!?p> 宓音容皺眉,表示她不感興趣,而且也不想聽下去。
“緒揚。您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嗎?”曜夜追問。
宓音容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翻了翻眼皮,平靜地問:“你找他干什么?”
“聽說他拋棄了他的妻子,在魅族王宮中,有人見到他和別的女子在一起,現(xiàn)在他的妻子有難,我受托帶一句話給他。”曜夜答。
宓音容的臉上突然出現(xiàn)了詭異的微笑,然后笑容如花越開越盛,后來笑不可止,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有一點曜夜必須承認,縱然是大笑,她的美麗依然沒有崩壞,反而無比明艷,就像天地一起明亮了起來。
“小姑娘,你真是……真是傻得可愛?!卞狄羧葑哌^她身邊慢慢地說。她還是笑著,不過那種笑里透著森涼的意味。
“我沒有聽說過這么一個人,你找錯了,可以走了?!?p> 曜夜的直覺告訴她宓音容在撒謊,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宓音容走開。
“音容?!彪S著一個聲音響起,一個男子被侍女推著木制輪椅步入了高臺,身形矍瘦,面容是久病之后的虛白,五官雖算得英俊,但這樣的容貌在魅族里并不驚人,甚至因為臉上的一些疤痕而讓人有些丑,但和曜夜一路見過的那些魅族人不一樣,有一種如山嵐般蒼翠沉郁的氣質。
“你去哪里了?我正要去找你。長老們的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卞狄羧萱倘灰恍Γ舆^侍女手中的椅子推桿往外走。
“嗯?!蹦凶颖緛硪黄痣x開,也許是曜夜的視線過于執(zhí)著,被他感知,于是回了頭疑惑地問:“這是誰?你們在說什么?”
“一個找錯地方的外族人,不用管她,不要讓長老們久等。”宓音容輕描淡寫地說,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
“哦?!蹦凶釉俣然仡^。
曜夜一直盯著他看,突然如福至心靈般開口搶問道:“你……是不是緒揚?”
沒等男子有什么反應,宓音容赫然回頭,臉上現(xiàn)出大怒的神色,對著瀲滟道:“哪里來的粗魯?shù)呐樱【垢以谖彝鯇m里放肆!給我拖出去!扔到林子里喂狼!”
瀲滟得了命令,立刻化作輕煙,綁縛了曜夜的手腳和口鼻,越是掙扎就越緊。在她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拎起懸在半空中時,一直注視著的男子突然開口叫了暫止。
在宓音容緊張的注視中,他用平靜得像水一樣的聲音輕輕說:“很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人?!?p> 宓音容似乎松了口氣,同時給了曜夜一個大大的白眼,嘴里念叨著:“跟這種人道什么歉,真是辱沒你的身份。你呀,就是太謙和了。”
幻靈谷外圍的樹林里,曜夜被捆仙的術法綁在樹上動彈不得,瀲滟沒有得到直接要她性命的命令,所以她也走了,反正這片林子虎狼一類的惡獸很多,是天然的屏障,總會有幫忙解決的。
好在她的嘴巴可以活動,她念出召喚攝焰的口訣,用攝焰斬斷身上的藤蔓,術法的靈力在攝焰的光輝下消散,藤蔓一節(jié)節(jié)變得干枯掉落下來。曜夜揉了揉身上痛楚的地方,望向遠處的捕夢臺。
已經(jīng)被明確拒絕過一次,再進入魅王宮可就比登天還難了。何況宓音容那么鮮明的敵意,她何德何能,敢去忤逆魅族的王?
唯一的辦法,只有偷偷潛入魅王宮。
偷潛入內,自然是尋那個男子,就算誠如他所說,不是緒揚,但就宓音容的緊張和怪異,此人和緒揚也大有關系!
可是偌大的魅王宮,除了捕夢臺,哪里還可以尋到他?
她突然想起芳澤托她問的那句話。
也許只能賭一賭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