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司會審
三法司,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組成,是這個日漸衰落的帝國最權(quán)威的法律機構(gòu)。雖然說它是封建王朝下的機構(gòu),但的確給了很多人證明清白的機會。
郭正域現(xiàn)在的心情很復雜。
他早已沒有前幾日那種恐怖的感覺,現(xiàn)在更多的就是迷茫。
會審,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但這種機會并不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他現(xiàn)在正在一間單間的屋子,屋子很暗,沒有燈光。但也比那陰冷潮濕的牢房好上不知多少倍。
他開始感嘆自己仕途的坎坷,以及命運的無情。
人在最空虛的時候,往往都是這樣。
他想到了他的少年,那時,他?;孟胫斏弦粋€受人尊重的人。做一個古代所有封建知識分子都想成為的,那種真正的輔佐明君的賢臣,于是,他開始刻苦的讀書。
而如今,他終于成為了它所幻想的人,當上了一個朝中三品重臣,可是現(xiàn)在他卻身陷囹圄。
他開始想到了那天的那個白衣客――徐云野。
他過去是最看不上這種人的,可如今卻有一絲羨慕。他甚至有一點想成為那個瀟灑的,自由的江湖俠客。
男人的浪漫便是江湖。
至少要比那規(guī)矩的朝堂浪漫的多。
他還在想,直到那光照進來,門開了。
兩個錦衣衛(wèi)走進來,“郭大人,會審時間到了,您請吧?!?p> 這次郭正域不再假裝冷靜,他站了起來。
他突然想通了,他要勇敢起來,就像那個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徐云野。
人類,為什么能站上萬物金字塔的頂端?為什么主宰了那些力量遠不及的野獸們?
人類的強大之處,就在于人類的勇氣,敢于直面生死的勇氣。
他走出了門,陽光還是那么的刺眼。
會審的地點是一座大殿,遠比那天的庭獄正式的多。
他沒有猶豫,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大殿。
大殿上已經(jīng)依次坐好了人,正中間的是刑部尚書蕭大亨,今日就是他為主審官,左右分別是大理寺卿與督察院御史,在場陪同辦案的還有東廠總管陳矩以及六扇門長官順天府尹劉成。隨從兩人的就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鄭國泰,以及六扇門總捕頭白雙。他們身后又各自站了錦衣衛(wèi)與捕快。整個大殿,比起前兩日莊嚴了百倍。
蕭大亨見郭正域到了,清了清嗓子,“郭大人到了,那我們開始吧。”
眾位大人全都正襟危坐,看著郭正域。
“且慢,老夫也來聽聽?!币宦暅喓竦穆曇魝鱽怼?p> 是一個老人,他穿著一身一品官服,氣宇軒昂,看不出來一點老態(tài)。
眾位大人連忙起身行禮,“沈大人?!?p> 他就是沈一貫,當今首輔。
郭正域沒有行禮,只是朝他笑了笑。
他知道他今天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拜這為首輔大人所賜。
但現(xiàn)在他并不怕。
沈一貫也回了禮,“列位大人不要驚慌,老夫今日來只是為了看一看各位大人如何審此要案,別無他意,老夫只是旁聽一會兒,并不妨礙各位大人,還是請繼續(xù)吧!”
眾人人這才敢坐下,肖大亨又正正官服,對郭正域道:“妖書案的案情,東廠早已將案件文書發(fā)給各位大人,想必各位也都看了,所以在此我并不多說什么。請問郭大人有什么想說的?”
“沒有,只是希望大人能秉公辦案?!?p> “好,請給事中錢夢皋?!?p> 不一會兒,錢夢皋便走了上來。他先是行禮,又輕蔑地看了一眼郭正域。
可是,他看不出一點畏懼。
蕭大亨問道:“錢大人,你指妖書案是郭大人所為,可有什么證據(jù)?”
錢夢皋又把那天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蕭大亨撫了撫胡子,“郭大人,你有什么要辯解的嗎?”
“沒有,他的話全部是子虛烏有?!?p> “好,再帶沈令譽并妖書刻板?!?p> 不時,官差押著沈令譽上來了,他還是向那天一樣,滿是傷痕,只是好像填了些新傷,他早已是連說話都費勁,艱難的把那天的證詞又說了一遍。
蕭大亨點點頭,“案犯已招,留下證詞并刻板在此,郭大人有何話可說?!?p> “大膽,我現(xiàn)在問你話,不要跟我扯些沒用的,我問你,妖書案到底是不是你所指使?”
“你叫我說上一千遍,一萬遍,我還是那句話,妖書案不是我所做的,你們想陷害我,呵呵,我絕不會認罪的?!?p> “哼,證據(jù)都在,你還拒不認罪,你信不信我當場就可以定你的罪?”說完這話,蕭大亨看了沈一貫一眼,而沈一貫只是微笑。
郭正域這才明白,蕭大亨與沈一貫也是一伙的。
此刻,他沒有恨,也沒有恐懼,他認命了。
這就是他的宿命吧。
突然,一個捕快走了上來?!按笕耍税噶碛须[情。”
蕭大亨瞇上眼睛,“你是何人?”
“六扇門捕快,方天成?!?p> “笑話,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你一個小小的捕快,也敢說話?劉大人,這是你的人?”蕭大亨看向劉成。
劉成怒目看向方天成,“大膽,誰叫你上來的?還不退下?!闭驹谒砗蟮陌纂p也是捏著一把汗,這小子,不知又在干什么。
大殿內(nèi)很安靜,方天成一動也沒有動,只是盯著蕭大亨,眼中也沒有一點害怕。
郭正域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十分驚異,他想不到事情,居然還有轉(zhuǎn)機。
“來人,把他轟出去?!?p> “且慢,他雖是一個小小的捕快,但既然他說的事情與這案件有關,何不讓他把話說出來呢?”一陣熟悉的怪聲傳來。是陳矩。
蕭大亨笑笑,“好,既然廠公讓你說,你就說吧,但是若是胡講一氣,本官可要治你罪,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p> “你說妖書案另有隱情,可有證據(jù)?剛才沈令譽已招,妖書是郭正域讓他所刻,又讓他發(fā)出,有何不對?”
“大人,如果這案子是你所為,你會怎么做?”
蕭大亨大怒,“放肆,你這惡吏,竟敢拿言語侮辱本官,還不快快將他打出去?!?p> 方天成道:“大人息怒,我只是覺得此事不合常理。如果是我做的,我一定會立刻焚毀刻板,留下刻板,這樣一個致命的證據(jù),豈不是故意陷自己于麻煩之中嗎?”
錢夢皋搶道:“這說不上什么,我早就盯了這人很久了,那天我派人查的很快,他沒有時間毀掉刻板?!?p> “好,那我再問沈令譽,你說妖書是你所寫,親手所刻,并親自分發(fā)?”
“是,是小人?!鄙蛄钭u緩緩說道。
“那好,請你現(xiàn)在把妖書的內(nèi)容背一遍。你印了這么多本,而妖書只有區(qū)區(qū)幾百字,你不會背不下來吧?!?p> “呃,呃……”
“你背不出?”
蕭大亨道:“這幾日他受了審問,壓力很大,可能忘了,這有什么?”
方天成又道:“那好,我要問問眾位大人,這刻板是怎樣做出來的?”
陳矩道:“不就是先寫出來,再用刻刀刻在板上。就做出來了?!?p> 方天成道:“那好,現(xiàn)在就請人呈上紙筆讓沈令譽親自寫一遍妖書,看看他的字跡能否與刻板上對的上?!?p> 一個官差站出來,“報,沈令譽十指倶斷,恐不能寫字?!?p> 方天成道:“無妨,將他之前所寫的證詞拿上來,與之比對,總是有些字能夠與妖書對的上的?!?p> 此時,坐在一旁的沈一貫先是皺眉,又淡淡笑笑,鎮(zhèn)定自若,道:“先別說能不能對得上?就算是對不上那又怎么樣?他就不會讓別人來寫嗎?”
方天成看向沈一貫,“請問如果是大人你辦的案,你會讓別人來做這件事嗎?又有哪家刻板廠子,敢接這種活呢?”
沈一貫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即使是面對張居正,他也沒感到什么。
可是,面對眼前的這個小捕快,沈一貫竟第一次有了一種慌張。
蕭大亨接道:“這可能有其他的案犯在,也說不定啊,單憑這一點就說妖書不是他寫的,恐怕還不夠?!?p> “那好,還有一件事,妖書案發(fā)當晚還下了一場大雪,不是嗎?”
“不錯,這又如何?”
“那好,既然妖書是沈令譽在那天晚上所傳,那么為何當晚那么大的雪,他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呢?”
“這有什么,只不過是它的腳印被雪給蓋上了而已?!?p> “那么,既然腳印會被后來的大雪所蓋上,那么地上的妖書,上面卻沒被雪覆蓋呢?要知道,很多人一早起來都看見了,妖書就是放在他們的門口,他們看見的時候,妖書上沒有雪。”
“這,這……”蕭大亨什么也說不出來。
“案情就是這樣,妖書絕不是沈令譽所傳,他只被刑訊逼供,屈打成招,而案件更不是郭正域大人所指的。”
這一次,沒有人再出來辯解,這就是真相。
郭正域笑了。
這么多天了,這是他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雖然經(jīng)過這幾天的思想斗爭,他不怕死,可是誰又想死呢?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心中有了一絲敬佩。
沈一貫拍案而起,“那你說,犯人是誰?”聲音竟有些顫抖。
自妖書案發(fā)后,沈一貫便計劃陷害郭正域,目的就是為了打倒他多年的對頭――沈鯉。而如今,他見自己的計劃失敗,忍不住有些氣急敗壞。
方天成道:“犯人,我已經(jīng)有了懷疑對象,但還不敢確認,不過既然今日眾位大人都在此,我們說出他的名字,請諸位立刻派人去他的府中調(diào)查,我相信你一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p> “犯人是誰?”
“他就是……”
“報,剛剛,剛剛傳來消息,妖書案的犯人被抓到了?!币粋€官差跑了上來,打斷了方天成的話。
蕭大亨連忙問,“到底怎么回事?”
“回大人,剛才據(jù)說接到有人的舉報信,說案犯叫曒生光,我們立刻派人去調(diào)查,果然在他家中查出刻板,并妖書幾本?!?p> 陳矩道:“哎呦,這還得了,眾位大人,還不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說罷,他第一個起身。
沈一貫見自己的計劃已經(jīng)失敗,早就不想多待,也起身往外走去。
其他人見狀,也只好跟著出去。
方天成呆住了,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
突然,陳矩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輕人,別再糾結(jié)這些了,既然案子的真兇已經(jīng)找到。你何不一起去看看呢?有時候糾結(jié)這些東西對你沒有好處,懂嗎?”說罷,他走了出去。
方天成愣在那,動彈不得,白雙走到他身邊,“你剛才可真是把我嚇壞了,為什么這么大的事情事先不跟我說一聲?”
方天成這才動起來,往外面走去。
正是中午,陽光刺眼的很。
方天成竟感到有一點惡心,天旋地轉(zhuǎn)。
“方捕快?!币粋€人叫住了他。
方天成回頭一看,是郭正域。
“謝謝?!惫蛘f道。
“沒什么,這是我的工作?!狈教斐尚α艘幌拢瑓s是那么的不自然。
他又一次看向天空,天上的云像一個大漩渦。
那漩渦深不可測,好像要把方天成吸進去。
他不敢再看,“我一定會找出真相?!狈教斐烧f道,不知是在對誰講。
他能否看透這巨大漩渦后的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