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眼前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她還是圓睜著雙眼不肯閉上,直到自己眼睛酸疼了,腦子也迷迷糊糊起來后才不知不覺的閉上眼睛,兀自朦朧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晚縈轉醒,卻覺著自己的頭如同是被誰打了一棒似的疼,像被誰一棒砸開了西瓜,綻出了紅色的瓤和汁水似的慘狀。晚縈捂著額頭,想撐著身體坐起來,覺得自己手臂都變得酥酥的,像是一用力就要酥得斷掉,如同吃的蘇式月餅,一碰就簌簌的掉渣。
身上使不上力,腦袋炸裂一樣的疼,嗓子也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刮了幾下,呼出的氣就像被用柴火加了熱一樣的滾燙,蒸得她很是難受。
“銀月……皎皎……”
她慢吞吞的叫著銀月和皎皎的名字,小聲得如同蚊吶,卻又低沉沙啞得如同烏鴉。
好在銀月正在不遠處繡著晚縈的那方帕子,皎皎正在往四扇屏外那高腳掐絲纏枝蓮紋香薰爐里抓了一把茉莉香片,聽見晚縈叫了一聲,她蓋上熏爐,邊走邊急匆匆的將手在衣擺上擦了擦,這頂不成規(guī)矩的動作,要是被謝公公看見了準又要嘮叨個沒完。
皎皎往門外看了一眼,深秋的陽光從窗戶和門口撒進來,在地上形成兩塊淺金色的方塊兒,從窗看出去,還能看見那朵碗一般大的菊花還在蔫蔫兒的開著,葉子也微黃的卷了邊兒,顯現(xiàn)出落敗的景象了。院子里一半干凈著,一半還鋪滿了枯黃的落葉,幾個小太監(jiān)拿著人一般高的大笤帚在那懶洋洋的掃著,懶洋洋的太陽把人都曬得懶洋洋的,人人都是一臉愜意徜徉的樣子。“沙——沙——”他們慢慢的掃著,邊掃頭頂上還時不時歪歪斜斜的飄落些枯落的葉子。
皎皎走去晚縈床前的時候,銀月已經先一步到了,倒了水給晚縈喝,晚縈靠在枕頭上就著銀月的手喝了幾口水,覺得有些冷便吩咐皎皎說:
“去把窗戶關上,太冷了?!?p> 皎皎邊走邊說:
“娘娘,關一半好么?就關靠床邊這一扇,太醫(yī)說了,你雖然傷風了但還得換換新空氣進來,不然捂著了不好?!?p> 晚縈未置可否,話鋒一轉問道:
“皇上呢?”
“皇上一早就走了,走之前說您可能發(fā)了高熱了,讓謝公公去找了太醫(yī)來,現(xiàn)在爐子上正坐著藥呢!”
大抵病了的人都很是依賴別人,晚縈病了這些天格外的希望慕云平時時刻刻都陪在她身邊,守著她,喂她吃藥,但別說守著她,這些天來,他壓根兒就沒出現(xiàn)過,晚縈在床上躺了四天,他竟然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雖說極力勸慰自己,可是卻還是不免心里覺得塞塞的,竟然委屈得直想哭。
晚縈午后醒來,聽見銀月皎皎在不遠處竊竊私語,還刻意壓低了聲音,像是很怕她聽見。
晚縈便微瞇著眼,一動不動,還是裝作沉睡未醒的樣子。漸漸的那聲音開始像輕煙似的一縷縷傳入她的耳中。
“皇上這幾天都去凝華殿了,也不知道過來看看咱們娘娘!前幾天還那么殷勤呢!”
“噓——”銀月捂了皎皎的嘴,“死丫頭,亂講什么?仔細你的皮?!?p> “哼!怕什么?別說我說的是事實,縱是被人聽去了又如何?我就看不上像我爹那號始亂終棄的男人?!?p> “死丫頭,皇上可不是你爹,由不得你亂講。況且,皇上是被太后逼著去的凝華殿,說是咱們娘娘病體未愈恐染了皇上去,怎么倒全怪在皇上身上了?”
銀月伸出食指點了點皎皎的額頭。
皎皎拿手去拂開了銀月的手:
“就算他來不了,派了人來看看總是應該的吧?聽說過幾天宮里又要大選了,恐怕他是忙著這個哩……”
皎皎越說越激憤,銀月唯恐被人聽了去,再要被人惡意告發(fā),輕的免不了是一頓板子,重的腦袋都不保,隨即便不再讓皎皎說了,慢慢的把話題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漸漸的便聽見她們說道今日的天氣,再到地上的青石板路面,而后便是什么再過幾個月就要過年了……
晚縈躺在床上,竟像被點了穴一般,渾身僵著了動也動不了,像誰提著一桶漿糊將她全身從頭到腳都漿了一邊,她只覺得抬個手都艱難得要命。身上開始一陣陣發(fā)冷,臉上卻是滾燙,像剛剛用滾水潑過似的,正朝空中蒸著熱氣。
心卻開心一點點往下沉,往下沉,晚縈想,難道自己也成了那個轉眼就被遺忘的人?從此以后就要做那個獨守空閨的宮中怨婦?那容蕓在他慕云平的心里究竟有幾分重量?
還是說,他僅僅是在生氣?因為他氣她并非完璧之身,所以才幾天都不來看她。
這么想著,晚縈突覺身體輕盈了不少,身上也漸漸回暖。
晚縈不由得苦笑,何以如此在乎慕云平的想法了?難道自己真的愛上了他?可是她隨即又在心里否決了自己,怎么可能呢?自己不想失去他的關注只是因為便于報仇而已,她怎么可能背叛逾白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剛剛那一瞬巨大的失落又是為何?為何會因為他這幾天的冷落而委屈得想哭?在她沒有找到借口說服自己以前為什么會連身體和心都一起冷了下去?
晚縈支其身體,四面無人,銀月和皎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這屋子向來也不許旁的丫頭進來,要是她們不在,那屋子就清冷冷的,金色的光線里微塵亂飛,像是金粒子。
晚縈起身下床,差點兒栽倒在地,頭重腳輕的感覺讓她不得不扶著床站了好一會兒才站定,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卻轉身去了床后,那里有銀月或是皎皎為了半夜照顧她臨時設的榻,榻上該有她們的衣服。
紫衣紫裳的宮女裝束,晚縈穿在身上,將頭發(fā)綰了個髻,然后摸到了蘭麝殿后面的角門,那里出去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離勤政殿也很近。
此刻,慕云平一定是在勤政殿。
晚縈到了勤政殿門口,被劉公公攔了下來,一看清她的臉,慌忙拱了拱手,晚縈要進去,他卻不讓,說是皇上正在里面辦正事,不讓人去打擾。
晚縈卻不信那些,冷哼了一聲就要朝里面走,門口的兩個護衛(wèi)對于眼前這一切倒是視而不見,還是站得像兩根竹竿似的。但劉公公卻非要攔著她,晚縈橫了他一眼:
“你要是今天碰了本宮一下,本宮必定叫皇上剁了你的雙手!”
“娘娘,您要是進去了會后悔的,不如回去等,等皇上出來了,奴才給他說一聲便是?!?p> 晚縈不理,徑直走了進去,劉公公見無法阻攔也不再管她,只是鼻子里輕叱了一聲,露出那份輕蔑鄙視的神情。
他見了太多為了挽回寵愛橫沖直撞的娘娘了,看看一個個最后是什么下場。
殿內空寂冷清,晚縈一走進去不由得貼著墻放輕了腳步,她的心也跟著咚咚咚的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上,自己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來找人的,為什么一走進來就成了個小偷似的。晚縈看了一眼前殿,什么人也沒有。
繼續(xù)貼著墻根往后面走,晚縈先是看了一眼,墻角和窗臺上都沒放花盆,廊檐下也沒掛鳥雀,一溜煙的,晚縈跑到了窗口上,窗戶虛掩著,正好留了二指寬的縫,晚縈貼在墻上,慢慢的往窗縫里覷。
卻看見許傾城站在旁邊研磨,慕云平拿著朱筆正在批這什么,許傾城忽然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么,兩人隨即輕笑了起來,許傾城笑得翩翩欲倒,連墨都拿不穩(wěn)了,慕云平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從她手里接過了墨塊,放在了一旁。
房里立著一扇屏風,正豎對著窗戶,所以即使它將房間分成了兩個空間,晚縈還是能把兩個空間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