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大周帝都。
初夏的驕陽酌似天華,溫于人心潤入懷骨。今朝的安定門內(nèi)外人潮人海,百姓們前擁后擠互不相讓,只為一睹西出御敵,大勝歸來的漢家兒郎之風(fēng)采。
夾道中的白袍將軍單手擒著韁繩一騎當前,神情冷冽。周遭群情鼎沸的駭人陣勢絲毫沒有影響到身下赤色棕馬的步伐,嘀嗒的蹄聲依舊有條不紊。
百姓的熱情帶起城外曠野的微風(fēng),拂過將軍刀棱般的褐色面龐,使得扎起的紫色發(fā)鬢飄逸起來,有幾縷覆在了狹眼前,略微雜亂。身后的軍伍分為四列,行進整齊如一,完全不為官道外滿布的華冠所動。
于渭水大敗七國聯(lián)軍的曠世之績,未有使得這支王者之師變得浮躁。一如八月前沉默的出走德勝門一般,今朝他們?nèi)耘f沉默的走過城郊官道,穿過安定門,步入大周帝都。
此時的洛京城里王氣升騰,在隊伍經(jīng)過之際,街道周遭‘大勝’‘不敗’‘天下’‘萬代’之類的呼聲一重高過一重,瓊樓之上的窈窕女子亦對著脊骨堅挺若鐵的一眾將士暗投秋波,只可惜雄姿英發(fā)的兒郎們未曾理會,反倒是惹得那些看熱鬧的文人才子心猿意馬。
……
洛京,城南正陽門。
一輛墨篷雙轅的馬車停在路邊,對著西邊熱鬧人群的那面車簾被一只玉手掀起,許久未有動彈。
直到守門的伍長實在按耐不住,硬挺挺的沖著外面駕馬的車夫喊到:“你們還進不進城了?”
語氣之不煩,一顯今日沒能去往西門的窩火。
連帶著青衫車夫也不免回首問到:“陳……你,可是看夠了?”
陳歆沒有回答,她依然保持著撐簾的姿勢,望向西方的水眸微動,清風(fēng)吹過烏發(fā),有幾絲散落在眼前,使得白皙的臉上透出一股雜然與哀傷。
隨后收回憂愁的右手,陳歆示意車夫繼續(xù)前進。
見狀車夫嘴角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道:“那什么,你要是喜歡秦王殿下,我倒可以做個媒,別的你不用擔心——可你若是為了別的事而側(cè)眸,那我也沒什么良策了,世事還得看你自己的意思?!?p> “九爺,”陳歆微微有些怔忡,問道:“這你也能看得出?”
聞言九爺戛然正身,揮起韁繩,馬車駛向城伍,良久之后傳來回聲:“好歹我也是,道府司之主……”
遞了官家文書,陳歆與九爺下車入了城,畢竟馬匹和車輛都是驛站的,用完之后還得還回去。當然,這也是城門伍長態(tài)度惡劣的原因之一。那些挪用驛馬的勛貴官紳可不會好心親自給你送回驛站,說到底還是得他們這些看門小卒去跑腿——平白無故的被加班,人能給你好臉色嗎?反正你又不是人家頂頭上司,臉色甩就甩了,你怎么管也管不到他,至于那些即便不在城防體系任職也能對他們‘指點’一二的大佬嘛……嘿嘿嘿,人家怎么可能還在騎驛馬,坐驛車呢。
好在九爺精通世情冷暖,給上前搭手的小卒遞韁繩的時候順帶塞了幾粒碎銀子,見狀一眾衛(wèi)伍頓時換上了熱情的笑容,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絕對會安穩(wěn)的將馬車送還,還順帶隱晦的提醒九爺財不露白,洛京城里最近幾天剁手的賊人不少,還是小心為妙。九爺自然點頭稱是,一副好像此前從沒注意到這些的驚訝模樣,隨后雙方便是一陣友好的寒暄。
看著交涉回來的九爺神采奕奕的樣子,一直站在原地的陳歆翻了個大白眼,沒有計較對方就這么把自己一個大活人晾在一邊半天的行為,繼續(xù)跟著他去往此行的目的地。過程中二人仍舊沒有什么對話交流,似乎在陳歆看來,眼前這位能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內(nèi)就和此前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深入交流到互相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程度的大‘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除非不得不這么做,否則絕對不會和他多說一句話。
九爺對于對方這種冷戰(zhàn)做法倒是沒有過多在意,孩子老是不說話怎么辦?多半是廢了。怎么治?揍兩頓就好了。
時近響午,入城的樣軍回了軍營,人群亦散了開來。渭水大勝,舉國同慶,百姓們在官家的張羅下,也都準備慶祝慶祝,直引得街市上變得人來人往,擁擠嘈雜起來。
在九爺?shù)囊I(lǐng)下,二人很快來到一座幽清府邸前,“秦王府”字樣的匾額高懸于頂,十分顯眼。只是周遭卻連個待客的門房都沒有——青磚石上僅余的幾片枯黃落葉昭示著這里還是有人打理的,將此不盡心罷了。
見狀九爺回頭笑著解釋道:“秦王殿下府里的男吏們都隨軍出征了,這才稍顯凄涼的——還記得那位‘單騎入敵營,壯的像頭豬’的武六軍尉嗎?他之前就是這秦王府的門房。”
陳歆柳眉微挺,略顯愣神,顯然對那位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軍尉印象深刻,額……也有可能是因為九爺那前言不搭后語的描述。
“武六大哥之前是門房?”陳歆歪頭疑惑道,“真沒看出來哈?!?p> 九爺爽朗一笑:“哈哈,龍聚龍,虎匯虎嘛!秦王府內(nèi)能人可不少,你以后會習(xí)慣的,至于別的事嘛,嘿嘿嘿…我不會多嘴的,你大可放心?!?p> “啊,放心什么?”陳歆疑云叢生,對眼前之人的話語有些捕風(fēng)捉影的意思,卻又不好明說,只得裝傻充愣。
九爺也沒想給對方難堪,未再深究,只是不懷好意的露出一個‘我就是知道’的笑容,隨即同引來的府下丫鬟閑聊起來,在叮囑了幾句秦王的托付之詞之后便請身告辭,揮揮手,沒有帶走一片云彩。只留下陳歆和一個半大不大的小丫頭,二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時間場面很是尷尬。
好在小丫鬟絲毫不顯生,請了個萬福禮便率先搭起話來,隨后一邊和陳歆聊有的沒的,一邊為其引路,去往王府后苑。
走過清脆的畔柳與街亭,陳歆對于新奇的蓮池與曇圃顯得格外好奇,多次側(cè)目探望,使得小丫鬟不禁出聲道:“姑娘可是只喜歡我們秦王府的花卉?”
“哈哈…”話音剛落,陳歆尷尬的背過手打起哈哈,而后又嗡聲答道:“至一主之地觀一幕風(fēng)采,我這也是知趣而學(xué)嘛!”
不禁感慨自己的冰雪聰明,陳歆又挺直了胸脯。
“能入得府內(nèi),姑娘倒是個文士,是秋雅失禮了?!毖诀呗勓郧飞硎┝艘欢Y,引得陳歆不知所措,呆呆站立。
至后還是丫鬟自己緩身,對陳歆溫聲道:“陳姑娘,王府司也沒告訴我王爺給你具體的住行安排,這樣,你先住著淮竹苑,等王爺從圣上那回來,親自給你安排,可好?”
“好,好……”陳歆輕輕點了點頭,應(yīng)承下來。
……
顯然陳歆并不是大周的原住民,甚至她都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
陳歆自一個已然邁入核前時代的新生文明而來,半年前她突然魂肉雙穿,來到了此番世界。恰逢北方七國縱橫圍攻大周,白茫飛雪中,從天而降的陳歆被當時總領(lǐng)三軍,身著白袍誘敵深入的中軍大將,也就是當今大周的三皇子,封土南陵的秦王殿下所接住。
一幕天仙落凡塵,傾盡世子心的年度大戲即將上演,只可惜陳歆的首言略顯市井,使得秦王殿下很長一段時間都對陳歆的文化函養(yǎng)抱有疑慮,以至于后面的大戲泡湯了。
“臥槽,媽媽呀!”
這便是她當時說的第一句話。
奈何陳歆沒文化,一句‘臥槽’行天下。即便后來她用‘頂葉紙虎嘯山林,臥草泥馬勒戈壁’的驚世名言強行為自己解釋,但由于道府司之主——‘九爺’的直言不諱,終究無功而返。
伴隨著初入異界的生死風(fēng)波過去,陳歆奇跡般得到了秦王陣營眾將士的認可,連秦王本人也不得不感嘆陳歆乃是當世奇女子——也算是不負‘天界仙子’的身份吧。
在周軍主力攻渭城不成,反被七國援軍圍于渭水的危難時刻,陳歆展現(xiàn)了信息爆炸帶來的巨大腦洞之用處。
當時的中軍帳內(nèi),秦王準備破釜沉舟,激將士死志,以報大周國運;九爺則獻策,表示應(yīng)佯攻東南,而后實入西北,不回大周,只為留存青山;眾將士均立下死誓,只愿永遠追隨秦王……只有陳歆拉住即將挨揍的九爺,默默說了句:“我們就不能渡江跑路嗎?”
場面頓時寂靜無比,有思索渡江再攻渭城的可行性的,也有震驚陳歆一個女子竟然入得了中軍帳的——所有人都自動忽略了‘跑路’二字。
而后經(jīng)過九爺?shù)难a充與眾將士的反饋,一場‘向死而生招行險,白衣渡川覆七軍’的絕世戰(zhàn)役正式打響,隨后戰(zhàn)役更是以北韓老將蕭氓山的‘周軍晝襲不可擋,今朝天下無匹敵’之真絕句而告終。
陳歆也因此被秦王武景蘊刮目相看,以至其準備在面圣之時,隱下陳歆來歷,并為她請賞。
倒是陳歆沒心沒肺,挑明自己沒有去處,要其為自己安排住處。
這不,一番斟酌之后,陳歆便被司馬昭,啊,不對,是武景蘊安排到了自己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