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江啟程回家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
舍友被他收拾包的燈光閃醒，揉著眼睛埋怨，是有多智障的人才會前隔著一個月半夜零點搶票就為了搶今天凌晨的票回家......
南江拉好背包的拉鏈聳了聳肩：“我也不想，但是我又有什么辦法？”
舍友嘟囔了兩句沒聲了，南江以為他在生氣，過去看了一眼打算解釋解釋，結(jié)果聽見這丫居然已經(jīng)開始的打呼嚕，只好轉(zhuǎn)回自己桌子前面，背包、關(guān)燈，出門去了。
樓門口的大爺剛剛換班，正在樓檐燈底下做伸展運動，南江跟他打了個招呼走出門，迎面就是一陣寒風(fēng)灌進嘴和鼻孔里，嗆得他咳嗽了兩聲，趕緊把領(lǐng)口扎緊，不敢放肆了。
早上的學(xué)校里亮著寥寥幾盞燈光，映得整片漆黑的夜泛著淡淡的青藍(lán)。
南江下了臺階，拐了兩個彎，走過幾棟樓，就出了校門，然后就有兩三個滿臉橫肉的老司機在門口像探監(jiān)一樣扒著鐵門往里伸手：“同學(xué)去哪？機場走不走？”
南江看了他們一眼，搖頭都懶得搖，出了校門往前走了一個路口，在路邊隨便挑了一輛看起來頗不年輕的出租車。
“火車站走不走？”
師傅正擦著車頭，看了他一下點點頭，上了車。
師傅話不多，南江坐在后邊看著窗外的街道，偶爾看到幾輛車。路燈的光透過窗子投在他臉上，莫名地有種涼涼的感覺。
南江伸手揉了揉臉，掏出手機來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QQ和微信里完全沒有消息，這才想起來該回家的都已經(jīng)回家了，沒有回家的估計浪了一夜也剛睡沒多長時間，于是突然感覺......
整個城市都變得孤單了起來。
二
很久之前的時候，南江其實很喜歡孤單的感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xué)習(xí)，一個人回家。身邊沒有什么人，做自己的事情會變得輕松起來。
他是這樣想，于是便一直這樣一個人過活，輕松地吃飯，輕松地學(xué)習(xí)，輕松地回家，輕松地考上了大學(xué)。
上大學(xué)的第一天，他依然沒有讓家里人陪著過來，一個人坐車來到了這個城市，下了車之后一個人徒步加地鐵到了學(xué)校，一個人站在門口抬頭看著藍(lán)藍(lán)的天空、白白的云彩和明晃晃的校名，身后便傳來一個艱難的聲音:
“同學(xué)，能不能......幫把手？”
還沒等南江回過頭，什么東西就狠狠砸在了他肩膀上，然后順勢掉了下來。南江伸手一撈，入手的居然是一只大大的石英鐘。
南江看著手里的東西心有余悸，幸虧自己伸手接住了，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T恤衫、七分褲、運動鞋，手里大包小包好些東西，托在手里摞得比頭頂還高，都看不到她的臉，身后還拖著一個行李箱，全身上下?lián)u搖欲墜著很是嚇人的樣子。
才走出高中的南江腦子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不確定地猜測：“智障？”
面前的行李塔搖晃了一下，從旁邊探出半個腦袋討好道：“好了，我知道我是智障，幫把手行不行？”
三
煙花掏出手機給南江看的時候，南江突然感覺自己錯了。
高中的時候朋友和南江抱怨，說為什么班里有那么多智障橫行，感覺他們連常識都沒有是怎么活下來的。
南江安慰他說，這樣的人，終究是要被生存環(huán)境淘汰到最底層的，只要你一直往社會上層進步，就不會再因為這樣的人煩心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對朋友說了聲“對不起”，然后認(rèn)真地告訴煙花：“你可能看了假的入學(xué)須知?！?p> 煙花手機里的入學(xué)須知他是看到過的，當(dāng)初在某些群里傳來傳去好多人都下下來看了看，不過看到里邊各種無厘頭的“開學(xué)必備”之后，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東西貌似是無良學(xué)長開的玩笑。
風(fēng)波過去之后南江幾乎都要忘了假期還看過這樣一個東西，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相信，而且還按照上邊寫的照做了......
看著煙花臉上糾結(jié)的表情，他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來再諷刺兩句，只是幫她把東西搬到了女生寢室門口，然后看著樓管一臉震驚地當(dāng)場死機了三秒之后，找人幫她搬了一些，自己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女生從宿舍樓里追出來，要他的名字和聯(lián)系方式。
南江想了想，沒好意思不給，就隨便留了個QQ，趕緊走掉了，生怕又被惹上什么麻煩。
到了宿舍，收拾好東西，見了新舍友，為了慶祝新的生活開始，四個人出去找了個看起來跟高大上的地方一起吃晚飯，順便喝上兩杯探探酒量。
服務(wù)員帶他們?nèi)ニ膫€人的桌位，離老遠(yuǎn)南江就看見煙花和三個女生坐在最里邊的桌子里，他跟舍友說：“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舍友不解：“為什么？”
還不等他回答，煙花在里邊已經(jīng)站起來喊他了。
舍友一臉呆滯問他：“女朋友？”
南江掩面幾乎逃走。
“怎么可能？”
四
宿舍聚餐變成了聯(lián)誼，舍友當(dāng)場hold不住開始現(xiàn)場裝逼，女生聽得開心地笑，然后他們就更起勁，其中一個本來酒量就不行，強撐到了一頓飯結(jié)束，被南江他們攙回了寢室。
吃飯的時候，舍友一直問南江和煙花是怎么認(rèn)識的，煙花千恩萬謝收不住，南江倒沒覺得什么，只是覺得自己就幫了個忙心里還有點抵觸，被人家這么感謝這頗有點心虛。
所以在飯桌上對煙花多少照顧了一點，兩邊的舍友估計是以為兩個人有點意思，話里話外開始撮合他們，弄得煙花一陣的臉紅，不知道是因為喝酒了還是因為害羞。
南江意外地沒有反駁什么。
拖著舍友的右胳膊往回走，左胳膊那邊問過來：“你喜歡煙花？”
南江想了想沒說話，舍友第一天見面，沒好意思刨根問底，于是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南江是這樣想的。
畢竟兩個人不在一個專業(yè)，宿舍離得很遠(yuǎn)，一個學(xué)期也不見得能看見幾次，他當(dāng)然不否認(rèn)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緣分，但是在緣分到來之前，南江似乎更相信是偶然？
所以他不去想，接著過自己的大學(xué)生活。
慢慢的軍訓(xùn)過去了，開始上課了，南江也習(xí)慣了在學(xué)校的日子。當(dāng)然煙花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
秋天來的時候，氣溫一天一天降下來，舍友當(dāng)初失算沒帶夠衣服，還沒等網(wǎng)購的外套到貨就病入膏肓了。
南江下樓去幫舍友取件，正排著隊等叫號的時候，身后便傳來一個艱難的聲音:
“同學(xué)，能不能......幫把手？”
還沒等南江回過頭，什么東西就狠狠砸在了他肩膀上，然后順勢掉了下來。南江伸手一撈，入手的居然是一只大大的石英鐘。
南江看著手里的東西開始無語了，回過頭看了看一如開學(xué)時候摞得比臉還高的行李塔，小心地問：“煙花？”
面前的行李塔搖晃了一下，從旁邊探出半個腦袋：“南江？”
五
煙花帶著這些東西進宿舍的時候，被舍友好好得嘲笑了一個晚上，搞得她很尷尬，所以才挑了個空暇把沒用的收攏在一起打算寄回家里去，本來沒有多少就沒有找人幫忙，沒想到......
“幸虧碰見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把這些東西放在哪?！睙熁◤目爝f點走出來輕舒了一口氣。
南江不置可否。
兩個人往回走，煙花在旁邊兩步一顛還哼著歌，突然跟他說：“我請你吃午飯？”
南江楞了一下。
“好啊?！?p> 等吃飯午飯回寢室的時候，舍友正在床上抱怨，說南江這孫子去取個快遞居然取了三個小時。
南江推門進來把包裹扔到他臉上：“我去吃了個飯?！?p> 馬上就有舍友明白了：“吃飯吃三個小時，肯定是和女生一起?！比缓蟛聹y著問：“煙花？”
南江點點頭。
于是沒過幾天，就傳出了南江和煙花在一起的消息。
南江開始方了，他心里倒是不抵觸的，何況煙花長得那么好看，但是自己舍友和煙花的舍友都是加了好友的，難免被互通有無，萬一煙花不樂意了......
所以南江趁早給煙花發(fā)了一條消息：“在？”
煙花說：“在?！?p> 消息發(fā)出去之后南江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想好怎么去解釋這件事情，不由得有點手抖，想了半天才問她：“你最近聽說什么了沒？”
煙花加上三個圍觀的舍友在另一邊都要笑抽了，一邊笑著一邊假裝正經(jīng)反問：“什么？”
南江凌亂了，一條消息打了好幾遍不一樣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只好說：“晚上七點我在公園橋頭等你?！?p> 煙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問舍友這回該怎么辦？
舍友推了她肩膀一下：“去呀！”
然后第二天，就傳出了南江和煙花在一起的消息。
這一次，是他們自己傳出去的。
六
想著想著南江幾乎笑出聲來。
怎么都覺得這件事情很詭異，當(dāng)天晚上煙花到了公園的時候，南江已經(jīng)等了快半個小時了。
煙花走到南江旁邊，抬頭看了他一眼，南江說：“一塊兒走走？”
她點頭說：“好?！?p> 然后兩個人一整夜都沒有說話，慢慢地手牽到一起，莫名其妙地成了情侶。
后來南江不止一次跟她說：“我感覺，我是不是應(yīng)該表個白什么的，要不然不明不白的，我心里還有點不好意思。”
煙花不明白：“談戀愛一定要表白嗎？”
南江看著她的認(rèn)真臉，實在是沒話說，這件事情就再也沒有提過。
漸漸的兩個人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有時候兩個人一起出去玩，有時候也帶著舍友，有時候一起聊天到很晚才睡著，南江跟她說：“我們?nèi)ヅ囊唤M照片吧？”
相館的攝影師是個白凈的小哥哥，長得高高瘦瘦的好像三腳架，帶他們?nèi)ダ镞吿袅艘路x了布景，然后各自領(lǐng)到男女化妝室去化妝。
剛開始化妝的時候，煙花還有點慌慌的，問化妝師大姐：“化完之后是什么樣的？”
化妝師貌似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人，給了一個溫暖的微笑回答：“肯定讓你男朋友更喜歡你?！?p> 煙花聽了這句話，小臉一直紅到化妝結(jié)束，睜開眼看了看鏡子里美得不可方物的自己，突然地興奮了起來。
他看到我，會怎么樣？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到了攝影室發(fā)現(xiàn)南江還沒有到，心情惴惴地等了一會兒，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過來，她忙整了整神色，雙手放在身前面對著門口站定，緊接著門就被推開了。
南江一身西裝跟在攝影師身后，看到煙花，眼前一亮，背著手走到她面前。
煙花仰頭笑著，問他：“好看嗎”
南江點頭：“嗯，好看，好看得不行?！?p> 煙花笑得更燦爛了：“是不是都要把持不住了？”
南江也笑起來：“是啊，我已經(jīng)把持不住了?！?p> 煙花白了他一眼：“把持不住你要干什么？”
看了一眼攝影師已經(jīng)架好的相機，他湊過去小聲跟煙花說：“我要......表白！”
煙花把他推開：“別鬧，照個相一小時好多錢呢，表什么白。”
沒想到南江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來，居然捧了一大束玫瑰花，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單膝跪地遞到她面前。
他說：“煙花，我喜歡你。”
隨后白光一閃，煙花失去了意識。
七
后來這張照片被南江做了手機屏幕，每次看見煙花都要埋怨他好久。
嘴上說著不喜歡、不在乎，但是南江知道她心里是開心的。
從出租車上下來，又掏出手機看了看，QQ還是沒有動靜，南江穿過廣場走向了車站。
大一上學(xué)期結(jié)束的時候，南江有些悵然，他問煙花：“寒假我就要回家了，我們怎么辦？”
煙花不解：“什么怎么辦？”
南江想說點什么，但是最終還是不知道怎么說，也就沒有說出來。
所以他一直都沒有準(zhǔn)備好怎么去面對即將分開這件事情，也沒有想好要怎么去跟煙花道別，要怎么跟她說你假期不要忘記我，沒有想好怎么才能讓她別像當(dāng)初相館一樣在車站哭出來。
他隔著一個月之前，半夜零點搶了今天最早的一班車，沒有告訴煙花，像遇到她之前一樣，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打算是這樣的，早上六點鐘上了車，然后等車開起來的時候，發(fā)消息告訴她說自己走了，中午十點鐘左右差不多煙花才會醒，她要是問為什么不告訴她，就假裝火車上信號不好收不到。
計劃是這樣計劃的，但是南江心里還是有點忐忑。
之前的時候煙花幾乎都沒有問過自己什么時候回家，會不會自己今天偷偷走這件事已經(jīng)被她知道了？大概因為舍友泄密？但是如果她知道的話，都沒有找我是不是在生氣了？
想著想著南江覺得凌晨的天氣更加的冷了下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甩了甩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但沒想到剛走了兩步他就走不動了。
八
南江猜測過煙花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計劃，他也猜測過煙花會打電話給自己又哭又鬧不依不饒，他猜測過下學(xué)期自己會怎么補償她的傷心，他甚至猜測過兩個人的感情會遇到一些阻礙。
但是他絕對沒有猜到煙花現(xiàn)在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白色的絨線帽子還是那次一起出去逛街買的，帽子和圍巾中間露著的小臉凍得紅紅的，上邊一雙眼睛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他。
南江趕緊跑上去把她抱在懷里，伸手揉了揉她的臉，涼得不行。
“干嘛自己跑過來？”
煙花抬頭反問：“那你干嘛自己跑過來？”
說話的時候，是生氣的，南江心虛地看她的眼睛，就看見兩滴眼淚偷偷跑了出來，手忙腳亂幫她擦掉，沒想到越擦越多，只好不停地認(rèn)錯。
快到檢票的時候，南江松開胳膊，三步一回頭看著門口站定的小小的身影，揮揮手仿佛都能看見她在小。
接著手機震了一下。
南江掏出來看了看，是煙花。
她說：“你假期不要忘了我啊?！?p> 南江笑了笑：“不會，放心?！?p> 九
等那個滿天煙花的日子到來的時候，你會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