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鞋子掉進泥水濺起一片泥點,落到旁邊跪伏在地的一位村婦衣袖上,這位村婦還未對身上臟兮兮的泥點子做出反應,一股粘稠的蛇涎便滴落在她頭上,遮住了她的視線。
她驚恐了起來,下意識渾身顫抖,擔心是巨蟒要對她下口。
但她顫抖了數(shù)下后,并沒有等來恐懼中的吞噬。
她悄悄抬起頭,只見那條巨蟒高高揚起頭顱,褐色的瞳孔死死盯住不遠處的一堵低矮石墻,蛇涎緩緩流下,仿佛石墻后有著什么誘惑它的美食。
“這條大蟒是發(fā)現(xiàn)我們了嗎?”周百川將聲音壓得極低,甚至快不如雨聲清晰。
任信沒有回話,因為沒有必要,從剛才的情形來看這條巨蟒很聰慧,目光都已經(jīng)如此明顯地看過來了,肯定是發(fā)現(xiàn)他們了。
他現(xiàn)在更加在意的是如何逃離此地,從之前巨蟒從山林沖下山的速度來看,他和周百川這兩腿動物應該是跑不過對方了,甚至跑不出村子就會被攆上。
可不跑的話就只能硬打,這巨蟒體型碩大,撞毀村民屋子時也展現(xiàn)了它的皮糙肉厚,他自己就算把拳頭揮爛也錘不破他的皮,至于身邊這位百川兄武功水平怎么樣,從被人打暈捆著扛走的情況來看,應該沒什么水平。
雙腿跑不過,雙拳打不動,那就只能靠別的了。
任信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長劍,雖然他只用過這把劍兩次,但都沒有任何懸念的解決了對手。
這條巨蟒外表看著兇悍,但任信覺得應該不如那位鬼將,頂多持平。只要劍能出鞘,就一定能斬殺這條孽畜。
對任信來說,手中劍能不能斬殺對手從來不是重點,而是他能不能讓劍出鞘。
想要劍出鞘,就得擊中敵人九次,敲響腦海中的大鐘九下。
任信考慮了一下那條巨蟒的體型,內(nèi)心緩緩下定了決心。
他拍了拍周百川的肩膀,低聲道:“我等會將那條巨蟒引入山林中,你到時就趁機逃掉。”
周百川聞言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任信,他張了張嘴,就在任信以為他會說出什么“要死一起死”的話語時,這位竟然拱了拱手,淚流滿面道:“任公子真是俠肝義膽,我與你僅僅只相識不到一日,你就愿意為我赴死?!?p> “此等大恩我無以為報,只待我逃回后,必雇說書人將折花公子的義行傳遍江湖!”
說罷,便趴伏在地,將自己蜷縮到石墻角落,對任信揮了揮手,“趕緊去吧!”
任信還未對此做出反應,那條巨蟒便已經(jīng)繞過伏地村民,朝石墻這邊緩緩爬過來,蛇信輕吐,目露貪婪。
任信轉(zhuǎn)過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愈來愈近的黑色巨蟒,手中劍鞘緊握。
一枚葉形玉佩忽然被丟到任信腳邊,隨著這玉佩一起過來的還有周百川的話,“這是我娘留給我的保命之物,關鍵時刻能救你一命?!?p> 任信只是瞥了一眼周百川,毫不猶豫撿起了玉佩,低聲道:“逃跑時腳步放快點!”
話音剛落,任信便已經(jīng)手握長劍,從石墻右側(cè),迅速沖出,朝一間村屋后奔去。
唰!
巨蟒反應靈敏,頭顱瞬擺,蟒尾甩動間,便朝任信追去,絲毫沒有去管石墻后瑟瑟發(fā)抖的周百川。
任信見這巨蟒真追上來后,反倒放下心了,他剛才還擔心這條蟒懶得追直接去吃肉明顯更肥一點的周百川,但現(xiàn)在看來,這擔心是多余的。
這巨蟒,明顯更想要吃他,
他翻過一道村民的空雞圈,本想先試試看能否利用房屋來做障礙,阻滯巨蟒的爬行速度,但這想法才剛冒出,身邊那座屋子便轟然一聲巨響,一只頭顱撞碎了屋墻橫亙在任信身前!
任信立即剎住身形,他的視線穿過空中飛舞的木屑,與巨大的蟒瞳對視。
人眼與巨蟒瞳孔比當然顯得渺小,但任信的眼中卻并沒有任何對龐然大物的恐懼,他手臂微微顫抖。
他清楚這不是害怕,但具體是什么情緒對他來說也是未知的,他唯一明白的,就是此刻的自己異常冷靜。
他緩緩伸出右手,對巨蟒微微做了類似招手的動作。
巨蟒看著這一幕,目光先是詫異,隨后便涌現(xiàn)一股冷漠,它毫無疑問認為任信這個渺小的人類對他招手,是一種挑釁的行為。
它必須要將這個弱小的家伙吞入腹中,讓他明白挑釁的后果!
它頭顱微微后仰,張開蟒口,下一刻就準備發(fā)起進攻,但它的頭顱只是剛往前移動一寸,一道寬約數(shù)丈的泥水柱子便從地上涌起,兇猛地錘擊了它的下顎!
轟!
被這道泥水柱一撞,它本就處在攻擊狀態(tài)的頭顱就被這一下給撞偏了,斜斜地砸進一旁的村屋廢墟中。
巨蟒頭顱側(cè)倒的瞬間,蟒瞳充滿了震驚與不解,這個弱小人類不應該就是一個只凝聚元壤,還未踏足武道第一境的修行雛鳥嗎?為何能使出這種控制天地元力的手段?
不止是這只雖有靈智,但還不能口吐人言的巨蟒驚訝,就連蜷縮在石墻角落的周百川,也同樣看著這一幕,露出了眼中的驚異。
“這絕非一個只凝聚出元壤的人能夠使出的!”周百川內(nèi)心肯定道。
他自己就距離凝聚元壤只差一步,很清楚一個只有元壤沒有元種的武者,有著怎樣的戰(zhàn)力——那根本就是只能站著挨打的人形木樁。
為什么在武者的世界,只有凝結(jié)元種,才能被稱為武道初始的第一個境界?因為只凝聚元壤的武者,體內(nèi)是沒有任何元力可以調(diào)用的。
元壤根本就不是儲存武者元力的地方,那是用來溫養(yǎng)元種,并且給第三境元樹占位的。
只有凝結(jié)出元種,武者才可以運轉(zhuǎn)元力,并且能夠些許地控制身周的天地元力,這也是元種境才是武道第一個境界的原因。
他盯著任信修長結(jié)實的背影,他雖然是在初識園第一次見到任信本人,但之前在自個老家白河城,他就聽說過任信的大名。
不只是折花公子這種只被他們這群紈绔子弟稀罕的稱號,更多的還是任信另一個稱呼——“天瑞”。
這位稻春任家的公子,出生時便風云變色,有劍鳴響徹云霄,曾有一位修為了得的道士路過稻春城,給出了“此子如天瑞”的評價,雖然只有五個字,但從這位道士口中說出,意義卻極重。
道士的評價越傳越遠,就連鄰邊幾個小國都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了大熠的稻春城有位“天瑞之子”,出生便伴有劍鳴,甚至有好事者將任信跟一些宗門的神童排到了一起,說是未來天下最鋒芒畢露的天才之一。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捧殺,但任家并不在乎,稻春城的百姓也不在乎,他們只是覺得任信出生在這里,是任家大幸,是稻春有福。
而任信的前十年也的確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兩腳下地后便能主動去翻找書閣典籍,不到四歲就能識文斷字,六歲便已經(jīng)開始熟讀武道著作,十歲就開始指點家將的凡俗武學。
但任信的鋒芒也就到此為止了,十一歲的任信被拉去試骨,這不是通途宗簡單的測試武骨,而是讓人進入嗡鳴塔,在塔內(nèi)靜坐一個時辰,再根據(jù)塔外石碑的亮字,來看此人武道資質(zhì)到底如何。
有或無,石碑上只有這兩個字,有便代表入塔之人武道資質(zhì)尚可,但具體會有達到什么成就很難判定,畢竟武道修行異常玄妙,修行的過程中意外很多。
而無字就很干脆,就是代表此人資質(zhì)有限,與其耗費時間精力,不如另走他途。
而任信就是一個無字。
一個沒有天賦的家伙怎么會是天才?質(zhì)疑聲漸起,但剛開始并沒有傳播太遠,只在稻春城街巷之間流傳,直到給出“天瑞”評價的那位道士被人隨意幾槍戳死在湖邊,在人們鄙視這位道士徒有虛名的同時,當初順口說的評價也被人們重新搬上了茶桌。
任信的無資質(zhì),也因此傳播開來,人們在踩那位道士徒有虛名的同時,也順帶將任信也踩了幾腳。
任信的神童名聲壞了,任家覺得丟人,稻春城的百姓也跟著面上無光,本來是跟其他城百姓吹噓的談資,最后竟然變成了其他城百姓嘲弄的笑料。
而任公子本人在被人嘲笑的同時,仿佛也是為了反駁他人,他在武道修行上越來越勤奮,但武道這種事情勤奮又有何用,天賦不行就是不行。
幾年后,也只是堪堪凝聚出元壤,連個元種都沒有,這樣的表現(xiàn)直接將他的“無資質(zhì)”坐實了。
人們的嘲笑好像就更有理有據(jù)了,“任公子有沒有踏上第一境”變成了稻春城茶樓的固定話題。
而任信為了掩蓋這個名聲,便選擇了另外一條路,行走于各地青樓畫舫間,在眾多胭脂堆里搏出了一個折花公子的名頭,
用一個壞名聲遮掩了另一個壞名聲。
任信的這個方法從結(jié)果來看是成功的,人們轉(zhuǎn)頭去談論他的“折花經(jīng)歷”,而忽略了他的“天瑞”稱呼。
如果不是周百川作為白河城紈绔頭子,太過仰慕這位折花公子,所以特意去搜查了此人過去的經(jīng)歷,否則也不會清楚任信曾經(jīng)也被稱為神童。
“他不是沒有元種嗎?”周百川盯著任信背影,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