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長老聽孫向岳說認識那字軸上提到的周道人,心中不禁又驚又喜又疑,擔心陳長老脾氣暴躁,有了什么閃失,便也走上前來,并肩站在陳長老身旁,問道:“孩子,你先說一說這周道人是什么人?你這一身好輕功又是師承何處?說的明白,咱們今日也算是結(jié)了一個善緣,任你離去,若是說不明白,那也就別怪老叫化要動手欺負小輩了?!?p> 孫向岳剛才被陳長老點住了穴道,身子酸麻,一身內(nèi)力便施展不開,心里不由腹誹:“難道剛剛動手,便不是老叫化欺侮小輩嗎?”
但孫向岳也是明白自己探聽他派要事,實在犯了忌諱。眼下聽得簡長老能如此說,便知已是承了他的情,只是此事乃是問及自己的救命恩人,干系十分重大,只得說道:“晚輩有錯在先,更不敢再有半分虛言。但晚輩想問兩位長老,為何非要詢問這字軸中的周道人是誰?這字軸中又有些什么隱秘?可否能對晚輩如實相告?”
簡長老眉頭一皺,陳長老已搶先答道:“先聽你說明白種種故事,再提要求不遲。”
孫向岳心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說道:“如此便好?!?p> “兩位長老,那字軸中所提及的‘周道人’究竟是誰,晚輩也不敢確定。但晚輩小的時候家里遭難,曾蒙一位道長搭救,又將我?guī)У介L輩好友處,才有了今番武藝,否則便是連性命也難保??汕傻氖牵@位道長不僅被喚作周道人,當年也曾已懸壺濟世為生。”
簡長老似乎靈光一現(xiàn),若有所思,但也不敢胡亂猜測,便道:“接著說,接著說。你家曾遭逢什么大難?那長輩又是姓甚名誰?你師承何處,可能明言?”
孫向岳道:“既然是丐幫長老相問,晚輩只有從頭說起了。晚輩家父并非江湖中人,祖父和伯祖卻曾在江湖上留下幾分名聲。我爺爺名喚孫新,善用雙鞭,江湖上曾稱他為‘小尉遲’。”
簡陳二長老俱是輕吸一口氣,陳長老道:“令祖父可就是當年梁山聚義的‘小尉遲’孫新?江湖傳言,當年我大宋靖康之難時,孫新與兄長‘病尉遲’孫立鎮(zhèn)守山東登州府城,雙雙死節(jié)了,那可當真是可敬可嘆的英雄人物。”
孫向岳道:“正是家祖。家祖與伯祖聽聞金兵攻來,料想此番登州城勢必被攻破,但又舍不下滿城百姓,便暗中將當時年幼的家父送出城外,維系孫氏香火。家父當時一路向西逃難,輾轉(zhuǎn)千里,終于定居蜀中。
“家父本是學文,只是年幼時也被祖父打熬過氣力罷了。遭逢此難,家父發(fā)憤圖強,習武幾年,也有了幾分把式,便在綿州城中混得了一個總督倉場的校尉職務(wù)。即便到了這時,家父仍心系故土,待到晚輩出生,岳爺爺正在北伐中原,家父便為我起名向岳,望我有朝一日加入岳家軍,收復(fù)河山。”
陳長老聽到此處,不由重重一聲長嘆,大聲說道:“不曾想,我中華大好河山尚未光復(fù),岳將軍已經(jīng)被那狗賊秦檜害死了!”
孫向岳說道:“不錯,也正是岳爺爺遇害之前一年,有一個云游道士走街串巷,定居在了我家巷口的道觀中,之后便整日在道觀門口診病開藥,卻是藥到病除,神乎其神。那時我尚且年幼,終日在街口巷子玩耍,一來二去,便與那道士熟稔起來,便是我所認識的周道人了。
“又一年臨近年關(guān),正是岳將軍遇害之時,我尚在巷口道觀中與周道長玩耍,忽地就看到一隊又一隊的官兵從巷口進來圍住了我家。我年歲尚小,心中發(fā)懵,待要回去,周道長卻拉著我不敢松手,又捂住我口鼻不讓發(fā)聲。不一陣,便見到家中父母兄姐都被拖出了院子,綁上帶了離開了。我那時已經(jīng)被嚇得呆傻,周道長卻是情知不論是非,總要先帶我避過這一樁禍事,便趕忙帶我出了城去。
“他把我放在一個農(nóng)戶家中略作些安頓,便又孤身一人潛回城去打探消息。可此刻的坊間茶肆之中卻是炸了鍋一般,傳來的消息也是沒頭沒腦,五花八門,更無一可信,便是連我家勾結(jié)金狗,意圖顛覆西南的謠言也冒了出來。不管怎么說,我全家被拘押一事,是傳得沸沸揚揚的了。道長雖是氣憤不過,但也不敢胡說什么,更怕耽擱久了,走脫了風聲,查出來我的底細,便帶我遠遠逃了開去,投奔他處。
簡長老忽問:“那周道長可是身懷武功?使得又是什么兵器?你這一身功夫便是和他學到么?”
孫向岳道:“并非如此。周道長會武功不假,一手劍法更是出神入化,但我這一身本事卻不是道長所教。
“那日道長帶我離開后,我尚記得家父曾提及過幾位與爺爺交好的英雄隱居所在,便告訴給周道長。道長也一路不辭辛苦,將我送到了臨安‘浪子’燕青師父和‘鼓上蚤’時遷師父的處所,這才飄然離去?!?p> 陳長老接話道:“如此說來,便是燕大俠、時大俠二人傳你的武藝了?是了,早年間江湖有傳言說,‘行步似飛仙,鼓上蚤時遷。一弩可追星,是浪子燕青’。你這進退身法是燕大俠所傳授,匿息潛行是時大俠的好本領(lǐng),我早年都見過的。你這長袍大袖鼓鼓囊囊,也是暗藏了燕大俠所教的暗器絕活吧?!?p> 需知尋常武人所穿衣著大都是以勻稱貼身,方便打斗為要;而身著寬袍大袖,將全身兩臂罩的嚴嚴實實,江湖上除了少林派的絕學“袖里乾坤”之外,就是燕青所傳的渤海派“千人千臂千面”了。
更為神奇的是,這兩門功夫雖都要靠著衣袖的靈活方才能使出,卻是毫不影響別的武功施展,譬如燕青便會使一手力大招沉的好棒法,與敵打斗,間不容發(fā)之際將這暗器拋出,更是難以防范。
簡長老又道:“那周道長不曾教給你什么嗎?”
孫向岳道:“道長與我尋到燕、時兩位師父后,便只說此間事了便要去云游,一來聯(lián)絡(luò)好友,二來探訪我家遭難的情由,設(shè)法搭救一二,此后卻是再沒了音訊。當時我時遷師父也曾又去往蜀中打探,卻不想去了才知道,我全家已經(jīng)被下了死獄,爹娘哥阿姊,已是都與我陰陽兩隔了。
“師父只好收斂他們遺體,就地安葬下,回來再做計較。時至今日,我竟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如此陷害我家,居然還動用了官兵,非要置我家于死地不可!”這一番話說到后來,孫向岳已是聲色俱厲,周圍的一眾丐幫年輕弟子見了他猙獰的側(cè)臉,聽了他咬牙切齒的言語,心底是說不出的憤慨,更禁不住凜然生寒。
陳、簡二長老相視一眼,均是未曾想到起了這一番波折:本以為是揪出了一個不長眼的梁上小賊,卻還會牽連出這樣的隱秘。
當下便又多了兩件疑難:一是不能確定這少年所言是真是假,還是有真有假?二來,便縱然是真,這少年口中的周道長又是否便是字軸中提到的周道人?
簡長老又問:“從此以后,你便再未見過周道長了?燕、時兩位大俠還隱居在臨安嗎?你此番前來又是所為何事?
孫向岳道:“從此之后,我確未曾見過周道長,但周道長當年臨行前曾對我說,待我學會了燕、時兩位師傅的本領(lǐng)后,再來尋他不遲,又留給我一件信物,讓我到時憑此來江州尋他便是。至于究竟如何用那信物,卻是沒有提過。我這番出來,一為初出江湖,有所歷練,二來查探家仇,第三便是要去尋訪周道長了?!?p> 在場眾人不比孫向岳,都是久在江湖摸爬滾打的漢子,雖是心中好奇不已,卻也明白這等信物實在不該張口相問,便也略過不提。簡長老又問:“那周道人曾經(jīng)是什么模樣打扮,你可還記得嗎?”
孫向岳回道:“救命大恩,晚輩從不敢相忘。當年周道長搭救我時,便已經(jīng)是須發(fā)半白,縱然修得道家無上妙術(shù),想來今日也不至于是滿頭青絲吧。但周道長身形卻是極為高大健壯,便如同軍中武夫一般,若是脫下他那一身葛衣道袍,換上一身尋常衣服,扛起鋤頭,裝作個閑漢老農(nóng)也是可以的。
“當日他手中的那把寶劍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周道長當時帶我出城之前,便是先返回道觀中提了這柄寶劍出來,至于別的什么,倒都是逃難途中臨時置備的。那柄寶劍的劍柄、劍鞘和劍身都是通體黑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也別無什么裝飾,連劍墜、劍穗什么的也沒有。更離奇的是,這把劍雖然圓頭鈍鋒,卻是鋒利異常,尋常人等看作拐杖亦或燒火棍也是不稀奇,卻會稀里糊涂地丟了性命。
簡長老還未聽完,便是雙掌一擊,大叫一聲:“‘三清’!果然是他!”